几天后,我得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孟达死了。
要不是误打误撞,我可能都不会在第一时间获知这个消息。我是在办事途中经过关押孟达、李严等人的地方,无意中撞见石苞带着人在搬运棺木。上去一问,才知道死的竟然是孟达。石苞说早上刚刚收到孟达暴毙的消息,他带人来验尸,验明死者确实是孟达,死因是突发急病、暴毙而亡,大概半夜的时候就死了。
石苞对我还是相当尊重,特意让人揭开尸体上盖着的敛布,允许我查看。白布下静静躺着的面孔的确是我认识的那个孟子度,五官平静,只是面色铁青、嘴唇灰败,毫无生气,确实已经从里到外死透了。我心下怅然,问石苞:“已经禀报了司马将军吗?”
他点头:“将军吩咐下官负责此事,以礼安葬。下官已经着手准备,叫人去订购棺木。”
“那,落葬之前,尸体如何存放?”
“棺木晚些时候就能运到,日落之前便能入殓。明日一早,下官会安排人手将棺木运到城外安葬。”
他的回答条理清楚,我听了愈发无言以对。前些日子还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对着我冷嘲热讽破口大骂,突然之间说死就死了,死得这么突然、这么蹊跷,怎么想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石苞又问我还有什么事,我想想也不可能和他商量出什么来,便让他继续忙他的事。但心里终究是意难平。我和孟达也算是来往了一段时间,不管真假,都算是有过交情,从来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宿疾。孟达身体强壮、体格健美,又是正值壮年的武将,怎么会突发急病、说死就死了?
再说这事让石苞来处理,好像也有那么点奇怪。我看了看石苞忙碌的背影,假装漫不经心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了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士兵,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问道:“最近这几天,有什么人来这里见过俘虏没有?”
士兵耿直地回答:“昨天晚上,司马将军来过。”
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转身去县衙见了司马懿,开门见山问他:“司马将军知道孟达的死讯吗?”
他毫不掩饰地点头:“当然。一大早,看守的士兵便慌忙报告了此事。孟达年纪轻轻,竟然突发宿疾以致身死,实在令人预想不到。”
我凝视着他:“的确叫人意外,孟达看起来不像是身患宿疾的样子。”
“宿疾在身,并不一定为人所知。孟达这次被你我联手欺骗,怒火攻心,内心郁结,或许也是诱发急病的原因。”
瞥了我一眼,他反客为主地问:“叔权对孟达之死,似乎有些耿耿于怀?”
我憋了半晌,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叹一口气:“谈不上耿耿于怀,只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前两天,人还好好的……”
司马懿不置可否。我看着他淡然无波的面容,很想问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去见过孟达了,是不是孟达生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孟达终究难逃死在他司马懿手上的宿命。可我问不出口。我何必为一个两面三刀的孟达来跟司马懿找别扭?
他忽然开口问我:“从前孟达归降、进京觐见先帝的情形,你不知道吧?”
我下意识地摇头:“我记得那时候我正跟随曹仁将军南征,不在京城。”
“嗯,所以你不知道。孟达只来过京城那么一次,却叫先帝念念不忘了许久……”
我猛然间意识到司马懿口气不对,重新打量他,只见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微微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冷犀利。这下子我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杵在那里,对自己挑起来的话题束手无措。
司马懿摆了摆手,叫屋内候命的两个亲兵出去,才瞥了我一眼:“先帝十分宠信孟达,这你总该知道吧?”
“……下官曾听孟达炫耀过。他对此十分自满。”
司马懿非常明显地冷哼了一声:“初次面见便能获得先帝宠信,确有几分本领。”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孟达也曾在司马将军面前提起过先帝么?”
他淡淡地答了一句:“他的确与本官套过交情。”
所以,这就是孟达突然暴毙的理由?即便曹丕过世已经好几年了,司马懿仍旧念念不忘,终究是容不下这个人?也是孟达自己蠢,不知道司马懿和曹丕的真实关系,就敢贸然用这件事当做切入点来套近乎?
司马懿负手而立,背对着我,忽然幽幽说道:“先帝……无论对于男女,在情爱一事上,从未有过忠贞之念。”
我差点吐血。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还不知道曹丕是个风流种子吗?他连对我都差点下手!
“先帝雄才大略,果敢坚毅。想要的东西,便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若失去兴趣,便也不再留恋,放手无情。若想要先帝的天长地久,绝无可能。记得我是不是劝过你?帝王心,海底针,你摸不透、也抓不住的,叔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