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被允许带随从,孤身跟着赵成来到李严的府邸。宅院不算奢华,整体风格宽敞大气。直到入席落座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客人。
李严真正是设了一个宴会,除我之外还有五个列席者,他逐一介绍,都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士人和商人。与我在江陵为他儿子李裕准备的一样,李严也搞了这么一场宴会,不知用意何在,我顿时暗中警觉起来,留心观察宴会局面。
几轮相互敬酒下来,我渐渐没那么紧张,也开始有意识地反向套取情报,积极参与话题。李严说话不多,但他请来的宾客中有两个颇为健谈的,轻易就能将现场气氛调动起来。大家欢笑不断,一派祥和喜庆。
酒过半酣,坐在我正对面的一个人忽然问我:“鄙人从刚才便觉得夏侯将军眼熟。鄙人之前是不是曾有幸见过将军?”
其他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我身上。我心里一紧,仔细端详那人,记得刚才李严介绍过,是个叫做杜济的商人。但我对他实在没什么印象,便摇了摇头:“惭愧,我对阁下似乎并无印象……”
他也在盯着我看,手里还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鄙人确信曾与将军有过相识之缘,容鄙人仔细想想……”
旁边有人笑他:“你家虽然行商多年,但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生意都做到魏国去了?”
“当然不是在魏国……”
杜济越发仔细端详,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正拼命想办法劝阻他,却不料他一拍大腿。
“没错了!是在成都!十年前,鄙人在成都东门见过将军!”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我也很纳闷,十年前我确实在成都当东门值守,城门每天人来人往,我不记得他很正常。可是都过去十年了,这人怎么还会记得我呢?
他却更来劲了,很笃定地说:“将军大约是不记得了!那趟跑生意,鄙人携幼子一道入蜀,在城门外不巧遇上有人赶牛入城,那牛不知怎么的,突然暴躁发怒,顶撞路人。我家幼子险些丧命牛角之下,正是将军带着几名士兵将疯牛制服,救了幼子一命!救命恩人的样貌姓名,鄙人绝不会忘记!只是……”
他说到这里才忽然停了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的后知后觉。我当然明白他是注意到了什么。当年在成都城镇守东门的我,明明叫做“赵乐”,他肯定是打听过的。
现场安静片刻之后,议论之声渐起,有人在质疑杜济,觉得他是不是认错了人,但也有人在质疑我。我正在飞快地思索怎么才能把场面糊弄过去、坚决不认账,李严的声音颇具威严地压制了众人的议论。
“夏侯将军出身中原名门,怎么会在十年前跑到成都去镇守城门?以本官推测,仲廉怕是记错了吧?”
太守既然发了话,其他人赶忙顺着话头接下去,纷纷附和。杜济应该是真的对我印象深刻,下意识地辩白解释了几句,被李严再度强行否认之后也终于明白过来,闭口不言,只是深深地看了我几眼。
我也很诧异李严竟然会如此旗帜宣明地压住这件事。我虽然不怎么在意自己在蜀汉的过去被人翻出,毕竟我不是真心投诚,但如果被公然指出,难免有人会质疑我的人品。十年前为什么入川、又为什么离开,这都是现成的问题。倘若这些问题由李严来提出,我无疑会很尴尬,更担心会动摇他好不容易对我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连问都没问我,直接否定了杜济的说法,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因为他表明立场,这个话题不了了之,宴会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宣告结束。宾客们纷纷道谢辞别,结伴离去。杜济在向我道别的时候仍然留恋不已地看着我,没敢再说什么。其实他提到的十年前那次疯牛伤人事件,经他提醒,我确实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根本不记得他和他儿子了。也许我真的救了他们父子,但他今天却险些把我害死,我根本不想和他“相认”。
等宾客都走了,我也起身向李严道谢,准备等他安排人送我回驿馆,没想到他却对我说:“天色尚早,夏侯将军不妨陪本官再喝几杯。今夜月色不错。”
“这个……”
“何况本官还有话要跟将军说。将军该不会以为,杜济真的错认了十年前的救命恩人吧?”
我顿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