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和怎么了?”我听着自己低沉的声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我怕张灿如果说出那个答案,我会当场拔出刀来砍死他。
张灿沉默了片刻,回答得十分艰难:“夏侯校尉……在撤离时被敌军战船追上,掉头殿后,不知下落……”
“不知下落……”我拒绝这这几个字,感觉掌心潮湿,但并不觉得疼
“末将惭愧……”
我狠狠地长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再冷静,终于调整到能够平静开口的程度,才下令道:“唐复,你继续留在这指挥善后。张灿,跟我回府衙,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
同时,我派人去把沈钟、陈庆、筚红棘、熊焱等人立刻全都叫到府衙,又让人先为张灿处理腿上的箭伤。在人到齐之前,我再没跟他说话。两个手心全都是指甲抠出来的血痕,被薄汗浸渍,很疼。
很快,所有人陆续到齐,张灿伤势最重的腿伤也被处理好了,我便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详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夏侯和花了一天的时间,率领五百士兵、两艘战船,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夷道城。他们两人其实都抱着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的心态,并不是真的认为会遇到袭击。再说万一有敌军来犯,也可以立刻向江陵求援。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并不能怪他们麻痹大意。毕竟在江陵的我们也没有想到,李严这次真的会下决心攻打夷道。
几天过去风平浪静,两人虽然加强了情报搜集,但也没有发现异状。看起来似乎是他们想多了。两人虽然没有明说,各自心里却都开始松懈,愈发觉得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发现夷道城被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足百步。大雾倒不是什么新鲜事,荆州南部气候潮湿,冬春交替时经常会出现雾气,通常半天左右便会散去。雾气虽然浓重,也不过是日常遇到的情形,没人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恰恰是这场雾,导致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张灿回想起来认为大雾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了。这个季节湿度仍然很大,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乍暖还寒。弥漫了半个晚上的雾气在凌晨时分达到顶峰,偷袭就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背景下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蜀军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并且拼上了全力,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他们首先趁着大雾和清晨导致的能见度下降,派出先锋敢死队悄悄接近城门,在城门外放火,并泼洒了大量油脂增加火势。守城士兵发现城外起火,一时间判断失误,轻率地开门出来查看、扑救,被埋伏在旁的蜀汉敢死队抓住机会,全歼守军、攻破了城门。
如果是换了江陵这种守备规模的城市,一道城门失守,倒也不一定会变成致命问题。城池的规模和守军的数量决定了江陵有更大的腾挪空间,及时组织兵力反攻是有很大概率能够获胜的。可是夷道不一样。城池的规模决定了屯驻的守军数量有限,加上夏侯和带去增援的五百人,总共也就不到一千五百人。更致命的是,城门遭到偷袭的消息没能及时传递出去。
志在必得的蜀汉,精心挑选了决定成败的先锋敢死队,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彻底的执行力夺下了第一道城门,后续军队迅速跟进。大量蜀军趁魏军尚未得到消息之前涌入城内,直奔各个城门、武库、船坞、县衙等重要战略点。许多魏军士兵甚至还在睡梦之中便被砍杀在兵营,根本来不及摸出武器。
就这样,城内的骚动呈现放射性地扩散开来。等张灿和夏侯和发觉的时候,事态已经十分严重。两人还是做了一些努力,想组织兵力先稳住战线,再设法将进城的蜀军赶出去。然而为时已晚,进城的蜀军在兵力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守军的数量,加上许多重要据点失守,全面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到巳时末,魏军已经丢失了四座城门中的三座,武库和粮库被焚毁,士兵伤亡惨重。张灿和夏侯和带着聚集在身边的大约三四百人,困守县衙。两人不得已,决定弃城突围。
这个时候要离开夷道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乘坐战船。好在船坞尚未被攻占,码头和水门都还在他们手中。两人率领残兵且战且走,一路退到水门,一把火烧掉了船坞和兵营,借助火势拖慢了蜀军的脚步,这才得以顺利登船。
然而登船不等于逃脱。两人气还没松上一口,早已逡巡在江面上的蜀军战船便盯上他们,迅速展开追击。夏侯和带去增援的只是普通战船,出于军事机密考虑,我也没有将车船布置在江陵以外的地方,因而他们在速度上并不占优势,数量上更不用说。眼见无法摆脱越来越密集的追击,落在后面的夏侯和主动调转船头阻击,让张灿尽快逃离。张灿虽然不想当逃兵,但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两个人如果都不走,最后有可能都走不了。至少要有人把消息带回江陵。眼见夏侯和已经与蜀军战船接战,张灿只能咬紧牙关命令士兵加快船速,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场,拼尽全力在天黑前赶到了江陵。
“……末将最后所见,夏侯校尉的船身起火、黑烟冲天,或许……已经……”
张灿的叙述结束时,终于咬着牙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