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怪不得孟将军。”我违心地说,“只是孟将军也不知道那些人可能是什么来头吗?毕竟是在上庸附近、新城境内,我以为将军会有些线索……”
他显得相当惋惜:“若孟某当时便得到消息,立刻派人追查,或许还能查出些线索……不过,最近一年来,的确在上庸附近有山贼出没,不止一次有零散的商人或者小规模的商队在附近遇劫。末将也曾派人入山剿匪,但那伙山贼似乎十分狡猾,四处流动,并未寻获到他们的踪迹,是以匪患至今未平。”
“啊,是吗,原来如此。山贼的话,的确很难剿灭啊。”除此之外我也不能说什么。他说是山贼,我还能说不是吗?
“世道艰难,天下大乱,不少良民和蛮夷也都被逼无奈,靠劫掠为生,沦为山贼流寇。孟某虽然身为一方太守,蒙先帝信任,镇守新城一郡,却也是朝不保夕,做不到让耕者有其田,令百姓安居乐业啊。”
我没想到孟达会说出这样的话,特别是在我面前。虽说我不相信他对黑衣人追杀我的事一无所知,但他说的话的确没错。尽管世道随着三国鼎立格局的形成渐趋稳定,不再像乱世伊始的东汉末年那样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但战乱和动荡的时代给普通人带来的痛苦还远未结束。身为镇守一方的武将,接触的都是最底层的地方百姓,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我随口应道:“若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唯有天下一统,世间安泰。”
他笑笑:“正因如此,当年孟某才会弃暗投明,舍弃割据自立、心怀私利的刘备、诸葛亮之流,投诚大魏。孟某一心以为,以先帝的雄才大略、智勇双全,定能一统天下,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间!万万没想到,先帝,竟然天不假年……”
孟达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像是逃避什么一样,拿起酒爵仰头灌下一杯酒。我惊讶地看着他,更加惊讶地看到他目光躲闪的间隙,眼角似乎有泪光折射。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也判断不了他的眼泪是我看错了,还是他的表演。总不至于是真的吧?但也没必要在我面前演到这个份上啊。要说在曹叡面前还有点必要……
我沉浸在震惊和疑惑当中,孟达自己先调整了情绪,怆然一笑:“夏侯将军或许不信,孟某对于夏侯将军这样自幼便与先帝相识、近身追随的同僚,是何等羡慕。孟某是扶风郡人氏,本隶属益州牧刘璋麾下。刘备入蜀之后,力拒不敌,不得已而降之。后刘封欺人太甚,凭空陷害孟某,意图将关羽败死樊城、上庸并未发兵救援的责任推卸在孟某头上,孟某遂愤而投魏。没想到,先帝极为重视,亲迎孟某于洛阳城西,并让孟某同车入城。那一日的荣宠,孟某毕生不忘……”
我静静地听着,孟达的叙述相当动情,我也不好说他完全是在演戏。从他追述的口吻中,我毕竟还是听出了一丝真心。
“看来孟将军对先帝,极为尊崇。”
“唉!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上庸时,孟某痛不欲生,几欲追随先帝而去。可是想到先帝对孟某的嘱托,又勉强撑了过来。后来虽上书恭贺今上即位,却未能得到今上召见,唯有遵照先帝嘱托,为大魏守好西南门户,静待西征伐蜀之日来临,效先登冲锋之力!”
“孟将军好志气!先帝若泉下有知,定会赞赏你的忠心,感慨不曾看错了人。只希望将军能说到做到,不要辜负今上……”
他淡淡一笑:“今上终究是先帝之子。姿容风貌,颇有几分先帝的影子。不过先帝那种英姿勃发的气质,今上却并未承继。”
我心想那也不是你背着曹叡跟蜀汉眉来眼去、暗通款曲的理由啊!扯了半天自己对先帝如何缅怀,难道是因为心里暗自抱怨曹叡对他不重视?
“先帝那样的人物,实在天上有、地下无……”
他轻轻地叹息着嘀咕了一句,差点让我拿不稳酒杯。我用惊诧的眼神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这句评价似乎不该出现在臣子口中?细细琢磨他刚才说的那些,难道他当时去觐见曹丕……和曹丕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自重吧,孟子度!
送客之前,孟达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司马懿接任征南将军,对你对我,或许都不是什么有利之事。夏侯将军,你我从前在上庸便有过一面之缘,今后若有患难,还望相互提携,共度难关!”
我冷静地问他:“你说我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不需要说出口了吧。那么,后会有期,夏侯将军。”
昨晚辞行之后,今天一早孟达就走了,我按照礼节送他出城门,客客气气地道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对他这个人的疑惑更深了。
不过他与司马懿之间的过节,我多多少少有了点猜测的方向。倘若我猜得没错,那曹丕还真是很没品,而司马懿讨厌孟达似乎也就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