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把张昀释放了。
放走他之前,我和熊焱一起,单独跟他谈了一次。我明确向他提出合作,向他保证只要他能配合我,把蜀汉的情报渠道整个挖出来,我就能保证他们张家所有人的人身安全,以及在江陵城布匹行业的垄断地位。如果他拒绝,或者阳奉阴违耍我,我也同样能够保证他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张昀并不笨,他很快就想清楚,同意与我合作。我很满意,但并不意外。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江陵城已经牢牢掌握在魏国手中。蜀国的主攻方向目前在汉中,吴国新败之余,已经无人能够对江陵构成威胁。我在江陵城的势头如日中天,张昀只要不是脑子被雷劈了,就不会拒绝我。
我把他放走,嘱咐他先回家把养养刑伤,过两天我再找他谈正事。在这两天里我做了一件事。我把那个被捕的商队从牢中放出来,把车马和货物都还给他们,让他们按照原定路线离开江陵。两个货运商千恩万谢,感恩涕零地发誓回去之后一定不会乱说。我嘴上答应着,暗中派遣筚红棘带着二十精兵一路跟踪,在他们出城一天之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段,将他们所有人全部杀死,假装劫走了货物。
筚红棘回来向我报告的时候,我冷静地听着,接过他带回来的染着血的锦缎看了看,颔首表示满意,心中毫无波澜。这个商队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活口,这是我一早下定了决心的。他们并不专业,不管再怎么保证回去之后不会乱说,一旦被人询问还是很容易露出破绽。倘若被汪荣知道死士被杀、他们曾被关押,要推理出我们查到了张昀的头上并不难。这样一来,张昀在汪荣面前的信誉度就要大打折扣,甚至丧失殆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留任何活口,制造出商队遭遇抢劫的假象,哪怕他们真的很无辜。
筚红棘走后,看着那匹染血的锦缎,我心里无比惆怅。我已经变了。当年我还会为了关兴杀掉平民船夫一事沮丧自责,如今我自己也能面不改色地下令杀死平民百姓。尽管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样做的必要性,愧疚感也已经淡化到可有可无的地步,我还是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根植在我内心深处的现代观念不能允许这样的行为,可是在这个年代,我无法恪守那些过于遥远的观念。
或许这就是代价吧。想要守着一些东西,就必定会牺牲掉另外的东西。
我带着那匹锦缎去了张家,把它甩在张昀面前,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商队遇到抢劫全体被杀。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半天没说出话。再抬头看我时,他恭恭敬敬地对我行了跪拜之礼。
“不才张昀,愿听从夏侯中郎将调遣!”
他终于死心了。除了与我合作,他别无选择。他终究只是想要保住自己和家族的前程命运,并不会为了别人的理想赌上性命。
我给张昀定下了“工作目标”——继续和蜀汉的汪荣保持联系,不许流露出任何异常,想方设法约见对方,所有往来细节必须直接汇报给我本人。并且,不许他再与刘权交往。我不想让刘权掺和到这件事当中,不管他之前有没有参与,我都决定不再追究。等汉中的战事结束、曹叡御驾返回洛阳,我就正式上表申请将他调回中原。
这件事就这样暂时平息下来,我重新恢复了忙碌的军中日常。与之前不同的是,我拨出更多的时间,盯着屯田的进展。在我的频繁过问下,屯田工作比之前认真多了,刘权这个已经决定要下岗的人俨然焕发了生机,工作愈发顺畅。这样一来,搞得我倒纠结起来,犹豫还要不要把他换掉。
过了大约一个月,张昀那边传来消息,汪荣同意与他见面。
我换了便服,挑了晚上的时间来到张昀家。一个月来,我对他的监视从未放松,熊焱之前安插在他家中的眼线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确实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老老实实地按照我们交代给他的计划行事。
他先是派人送信给汪荣,说江陵城外发现遇到抢劫灭口的商队,官府通过货品的标识找到他家,他立刻将这一沉痛消息通知汪荣。这封信送出去很久才收到秘密回信,汪荣非常急切地询问他有没有商队忘记带走的东西。他问我怎么办,我让他回信告诉对方说有,有一份设计图的正本,他还藏在手上,并表示自己很是惶恐、想要当面和汪荣谈谈。汪荣这次的回信就是说这件事的。
在他家,他把信拿给我看。汪荣表示自己也想见他一面,但不方便前来江陵。如果他要见自己,就在中元节的时候去上庸。中元前后大约四五天的时间,他都会因故滞留上庸城。
“去,当然要去!”我不假思索地做了决定,“你准备一下,我会叫人跟你一起去。”
张昀显然很紧张:“为何非要去上庸?我可以再写一封信给他,就说生意脱不开身,不便离开江陵……”
我打断他:“没用的,他不会来江陵的。商队和死士都折在江陵,他怎么敢来?叫你去上
庸,搞不好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回来!”
张昀更害怕了:“那我更不能去!若要去了,岂不是送死?”
我瞥了他一眼:“你如果不去,他就确定你一定有问题。你必须要去。我派人跟着,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的。”
张昀不敢说话,脸色发青。我看着他就觉得不放心。这么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当惯了墙头草,难保他面对汪荣会怎么说、怎么做。即便他的家族都在江陵当人质,我也觉得不放心。
不如我也去?
这念头一经出现就很难抹去。但我没有对张昀透露分毫,只叮嘱他做好准备,五天后我安排人跟他一起去上庸,便离开了他家。
回去之后我反复思考,基本上确定了想法。上庸是孟达的地盘,汪荣却约张昀前去会面,还说自己要在上庸滞留四五天,这些信息颇为耐人寻味。孟达现在是魏国将领,上庸所属的新城郡也是魏国领土,然而汪荣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地随意进出,跟他不肯前来江陵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说明了什么?朝廷怀疑孟达的忠诚,想必并非空穴来风。不如我亲自去看看,上庸到底是怎么一个如入无人之境的情况。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我就召集陈庆、沈钟、唐复、筚红棘这几个心腹开会,当然还有熊焱,另外还叫上了司马昭和夏侯和。我把事情的缘由和我的决定告诉他们,不如意料遭到了几乎一致的反对。众人都认为我亲自前去过于冒险,而且没有守将的江陵,万一出事,群龙无首。这些我当然也有考虑过。个人安危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江陵守将的职责,但我也想好了对策。
“我认为目前在蜀汉用兵汉中、东吴撤回武昌的状态下,短时间内不会有新的战事,诸位想必心知肚明,这种担心毫无必要。”
众人心里都有数,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