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外面的人都还没有进去传信,里面就传来了声音。
“小花?是小花吗?”里面的声音是喜悦的,喜悦中还有着明显的急切。
将手中的剑交到他们手里,推门而入。
前脚刚迈进去,就被人狠狠扑了一个满怀,险些这样又被撞出去。
后撤半步,稳住身形,开口道:“君上。”
刚要说请自重,可是怀里的人就已经哭了出来,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着的:“小花……看到是你的字……我本来还不敢认……真的是你……”
“我好孤单……我……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丝毫不敢动:“君上,我来谈要事。”
不能推,如果真的闹僵了,那事情就谈不成了,但是……
“小花……我们不能聊些其他的吗?”流红还是在哭,一直哭,不停哭。
眉头紧皱:“君上,我已经有了伴侣,你这样让人很难做。”
我不能忍受自己在有伴侣的时候还跟什么人亲近,真的会让我感觉极度不适。
“你说什么?”怀里的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君上,鄙人已经有了伴侣,还望自重。”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让他放过我了。
说罢,抬手握住他的肩膀努力使自己的动作看上去足够温柔。
“为什么?”他抬眼看我,双眸中浸满泪水,薄薄的眼皮哪里撑得住这样沉重的泪水,半点都不客气地滚了下去。
我真是看不了这样的表情,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连忙垂眸,从怀里取出手帕来,胡乱往前送:“不要哭了。”
“进去聊。”他没有接手帕,反倒是自己抬起袖子擦了擦,自顾自地把我身后的殿门关上。
“给个说法,小花,我可以听你解释。”他先我一步向前走着,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忍不住叹了口气,尽力放缓语气:“分开之后我去了中原,遇到了一个人,我爱上了她。”看来这个话题是逃不过去了。
“所以,你……那天之后就离开了吗?”分明不是很远的路,但是他走得太慢了、太慢了,慢到我一直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这时候有些想要看到他的脸。
“是的,我在这里没有什么留恋的,也没有什么去处。”出声回答,我跟他的距离分明不过半步,但是却感觉他正在跟我越走越远。
“那我算什么?”他接着逼问,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楚。
“你是……曾经与我同执一把伞的人。”
只是雨停了,伞下换了人。
“谈事情吧。”他伸手帮我拉开一把椅子,坐到我的对面,开口,“我可以接着等。”
这个话题还是赶快过去吧,我迈开腿坐到他对面,却发现这是他刚刚坐的位置,心里微动,开口道:“不知有没有看过给你的拜帖。”
里面说得足够清楚了,如果他看过的话,我可以省很多事。
再次相见,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聊什么好了。
从前无话不谈,如今无话可谈。
确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管是真、假,对、错,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早都踏上了自己本该走的道路。
一直也都不应该是一路人。
年少时种下的悲伤的种子终于还是在这时候发芽、成长、开花、结果。
我们亲手咽下那苦果。
“看过了,你那些夸赞的话,是为了什么?”流红垂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底下漆黑的眼珠,看不清他的神色。
“自然是发自内心。”
这是我这次回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他。
算着时候,应该刚刚及冠不久,从前束发的发带也早就换成了琉璃发冠,华贵优雅。
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很喜欢扎小辫,俏皮可爱,如今却早都全散了,只将长发整整齐齐地都梳在脑后,像是君王一样沉稳干练。
对的,他本来也就是君王。
只是我爱上的是那个少年,那个十六岁的他。
脸部轮廓更是冷硬了几分,处处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剑眉总也是紧皱不展,连带着下面那漆黑的眼眸也显得那样冷漠。
冷漠得不可思议。
“小花,我好看吗?你一直看我。”他眉峰乖巧地舒展开来,透露出春风一样的笑意。
我默默收回目光,组织片刻语言之后开口说起正事:“有关要建立分部的事情。”我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抬手指了三个地方,这是慕容云落提前看过的,依山傍水而建,以十人之力可挡万人,“我们打算建在这三个地方,你看合适吗?”
“城中?”他低眉看地图,似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那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你?”
有一处建到楼兰城中,原以为他会拒绝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心中微动。
说是没感觉都是骗人的,可是早该过去了。
我点点头,开口:“如果不方便换到城外也可。”
“那倒不至于,这些都行。”他抬眼看我,那双黑亮的眼眸似乎像是初见时那样明亮,“所以,可以经常看到你吗?”
我受不了这样的注视,那双眼太亮了,眼里满也是赤裸裸的期待,仿佛有火光在放肆跳跃。
轻轻摇头:“不能,我未来极有可能留在中原,远隔数千里,我不会常常回来。”
“中原很好吗?”他开口询问,单手支腮,喝醉了一样眯着双眼。
再次摇头:“血腥、权谋、战争……人都可以成为餐桌上的食物。”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他轻轻地撩起眼帘,连同那声音也听上去格外轻缓。
“我有留在那里的理由。”眼神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为了她,我可以去接受一群不认识的人,一个不熟悉的环境。
命运就是这么操蛋。
十一岁时,我为了一个人,困于重阁叠阙之地,长剑结铗。
十八岁时,我又为了一个人,留到四角的天空之下,收起满身剑戟。
二十三岁,我再次为了一个人,回到满是权谋的朝堂,自此无往不利。
或许会一直如此。
“所以你放弃了……我……”他稍稍止住的泪水再次滚了下来,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
难以遏制。
“不是放弃。”我摇头,否定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但那样的路我不能走,我不会让我自己的一生毁在什么事情上,“只是在岔路口,我们各走了各的路。”
我怕他还要接着谈这些事情,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说道:“该聊的事情也都聊完了,就先告退了。”
“等等,我给你拟道折子,交涉会更轻松。”他说着提起笔,取出一本空折子。
“那便谢过君上,只是折子交给到时来此处的负责人便好,鄙人拿着也没用。”
“好,我送送你。”他复又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他长高了,长高了许多。
身形挺拔,步履稳健。
这再拒绝就是我不懂事了,微微侧身道:“君上请。”
他的眼眶更是红,红得连眼白看上去都没有那么澄亮。
现实总是这样残忍,我又能如何。
“流红,如果有身边人和眼缘,也不要错过,你该了解我……”我看着他的背影,鼻子莫名酸涩。
只恨自己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却遇到了最不能辜负的少年。
可是,那时……我那样懦弱、那样胆怯。
“谁喜欢我,我就杀了他。”流红的声音从前面幽幽飘来,更是让我全身的血液都这样凝结了,“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群杀一群。”他的声音像是腊月的寒冰,冰冻三尺,骄阳也无法温暖。
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林中惊飞的鸟儿一般无影无踪。
或许,我当年爱上的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少年,偏执又疯狂。
认准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是的,他没有变,变的是我。
推门而出,门外的阳光懒洋洋地照了进来,照在他的身上,连那冷冽的眉眼都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他的嘴角似乎有一抹笑意缓缓荡漾开来,黑亮的双眸微眯:“小花,我不会忘了过去,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我会一直记得,等你。”语毕,他从侍卫的手里拿过我的长剑。
我以为他是要递给我,伸手去接。
眼睁睁看着他缓缓地拔出长剑,剑身反射着太阳刺目地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那时我替你挡了一剑,现在我要你还回来,你躲吗?”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像是每一个字都经过无数的深思熟虑那样。
“不躲。”我记得,宫宴之上,少年义无反顾地替我挡下那一剑,是我彻底沦陷的开始。
下一瞬,长剑就已经刺入了腹部,血腥味满嘴都是,鲜血从下翻涌而上,回转在唇齿之间。
真的很痛,我眉头紧皱。
“小花,你痛了,可不要忘记我。”他歪头轻笑,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锋利的剑眉显露出弯弯的弧度。
“不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血就借着这个空隙顺着嘴角流出。
说着简单止了血,收回剑,转身离开。
哪里能忘,如何忘记。
分明曾一笔一划将他的名字刻入骨髓深处,却又亲手将那名字抹去,甘心刮肉剔骨。
爱一个人哪有不入骨的,可是都入了骨,还要将那人从骨血中分离,凭什么不是血淋淋的代价!
就算是封住了穴位,血也很难止住,就跟不要命一样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