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知道你的誓言有几分可信度?”十指交叉,抬眼看他,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虽然他眼中的认真不像是作伪,但那虚伪的笑意也是令人心冷。
不得不说,他跟慕风很像,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可是又不像,尤其是那双眼。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愿踏入朝堂,朝堂水深,会连累兄弟们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你凭什么感觉自己一定可以称帝?”我接着说,眸色更是冰冷了几分。
聊到这样的话题,空气都凝结了起来。
身为堂主,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改变未来聚义堂发展的方向,更是不能草率。
一旁的纳兰浮霄也不管我们在说什么,那双紫色的眼眸总也是淡然的,没有什么冰雪,也不会有什么笑意,他只是自己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蛇,小蛇很喜欢跟他互动,高高兴兴地在他的手指间缠绕、轻蹭、晃着尾巴,黑亮的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纳兰浮霄。
听到这样的话,拓跋裕景犹豫了一下,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这时候就更是锐利了几分,扬唇开口:“这里人多,不好说,但我可以保证,站我的队伍,会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话,带着无往不利的自信。
这就是他跟慕风最像的地方,生平仅见的自信。
“你的保证我目前体会不到。”我轻轻挑眉,这次还真就不能给他这个面子。
这么聊着,烤肉就递上来了。
满满一盘子的烤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泛着金红色的光泽,香气四溢,小二微微躬身,轻声开口:“三位公子,这是三十串,剩下的六十串稍等片刻。”说罢,就转身离开。
拓跋裕景愣了好久,目光反复在纳兰浮霄和烤肉之间游走了良久,先前的自信荡然无存,喉结上下滚动,这才开口:“你点了多少?”声音听上去难免有些干涩。
纳兰浮霄很随意的撩起眼帘看他,紫色的眼眸在阳光之下流光溢彩,声音平淡如泉水流淌:“九十串。”
拓跋裕景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来,看着纳兰浮霄的表情难免有些复杂:“你可以吃这么多吗?”
“你是男人吗?”纳兰浮霄几乎是翻了一个白眼,但是做得优雅,倒是养眼,不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拿起一串,轻轻嗅了嗅,挑眉看拓跋裕景,眼眸中尽是笑意,“闻上去不错呢。”
拓跋裕景语塞了一下,目光更是反复在纳兰浮霄和烤肉之间游离,半晌没组织出来语言。
本着能吃多少就赚多少的想法,拓跋裕景拿起就吃。
一顿狂吃,半点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纳兰浮霄胡乱瞟了拓跋裕景一眼,才不管他呢,张嘴咬了一小口,可比拓跋裕景文雅多了。
烤肉的香气顿时溢了出来,独特的气味让人恨不得一口气把一整串直接都给塞进去,睁眼细看外焦里嫩,确实是不错。
但纳兰浮霄的瞳孔猛地放大,脸色骤变,捂着嘴呕了一下。
“浮霄,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纳兰浮霄将嘴里的肉吐了,抽出纸巾包着,脸色不免有些苍白,甚至堪比刚粉刷的墙面,瞥了一眼还在乐呵呵地吃肉的拓跋裕景,他的表情就更不美妙了。
他将手里那串烤肉放到桌子上,手腕上的翡翠蛇很自来熟地滑了出来,挪过去,开开心心地吃肉。
伸手一把夺过拓跋裕景手里的烤肉串,眸色中也是染上了薄怒,语气冷硬:“别吃了,人肉!”
拓跋裕景动作稍微停顿,抬眼看他,神色复杂,努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这才开口:“你不吃算谁的?”
对于他们来说吃人似乎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你……”纳兰浮霄紫眸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更是被他气到嘴唇颤抖。
可以说是粗暴地把肉串又塞回拓跋裕景的手里,竹签险些插到拓跋裕景的眼睛上:“要遭天谴的!”
“天谴?”拓跋裕景看纳兰浮霄表情这么差,也是不敢再吃了,将肉串拿在手里,那双鹰隼一样漆黑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漫不经心,淡淡开口,“那天谴之神也不会逮着我一个人狂揍吧?”
纳兰浮霄自然地撩起眼帘,他视线低,看上去像是翻白眼一样,露出一个“你没救了”的表情,偏头看我:“堂主,别聊了,我们回去吃饭。”
听到纳兰浮霄这样说,在桌子上吃肉的翡翠蛇浑身一震,更是大口大口地往里吞,都能从外面看得到烤肉的形状了。
发现自己没办法快速吃完,又改变战略,可怜兮兮地挪到纳兰浮霄手腕旁边轻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纳兰浮霄。
纳兰浮霄权当是没看见。
我点点头,也正有这样的想法,钱不钱的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烤人肉实在受不了,看着膈应的慌。
拓跋裕景可是着了急,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连忙开口:“别……有话好说,我们去下一家馆子。”
我大抵也看出来纳兰浮霄不太喜欢拓跋裕景,也不想为难他,正要开口拒绝。
“行,你先付钱。”纳兰浮霄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更是淡然,“再是人肉我卸了你。”
“好嘞。”拓跋裕景“唰”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偏头跟小二交待把剩下的都打包了。
我们提着去找下一家。
这时候街上的店铺就更多了。
零零散散的摊贩们吆喝着,行人纷纷在店铺前驻足。
炊烟袅袅。
人间烟火。
柴米油盐。
“你都带回去做什么?”纳兰浮霄开口询问。
大悲无泪,他的眸中总也是那样的淡然,山间清泉一样。
翡翠蛇吃太饱了,没法缠手腕上,就被他塞怀里去了,他看得出来翡翠蛇还想吃。
“吃……”拓跋裕景看到纳兰浮霄变了的脸色,脱口而出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饭去。”
纳兰浮霄也只是轻轻地“啧”了一声,抬眼看天,还像是翻白眼,不过实在优雅:“给我吧,你说请客要是自己带回去多不好。”这么说着,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手腕粗细的大白蛇从纳兰浮霄的袖子里探出脑袋来,非常自来熟地张嘴咬住了拓跋裕景手里那个袋子。
我突然知道为什么纳兰浮霄总是穿着宽袖的衣服了……这么大一条蛇,窄袖的还真藏不住。
注意到手里的东西被人扯住了,拓跋裕景漆黑的眼眸中溢满了笑意,嘿嘿笑着低头去看时,就和大白蛇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了:“我靠!”
瞳孔猛地放大,“蹭”地一下子弹出去老远。
大白蛇才不管拓跋裕景是个什么情况,高高兴兴地叼着自己的“战利品”缩了回去,纳兰浮霄伸手拿着袋子,低声对白蛇开口:“回去给你吃。”这时候,那紫色的眼眸中又满也是绝对的温柔,那种胜过春风的温柔。
大白蛇点着头藏了回去。
见不到蛇了,拓跋裕景这才又一步一顿地挪了回去,惊魂未定似的看了一眼纳兰浮霄的袖子,喉结上下滚动,这才开口:“你身上藏了多少蛇?”
“你以为只有蛇吗?”纳兰浮霄把手里的两包都挪到自己的一只手上,伸出手来,摊开手心,一只巴掌大小的红色小虫子就顺着他的白皙修长手臂爬了出来。
通体赤红色的,身上却有黑色的花纹,大抵也是知道纳兰浮霄是在跟别人展示它,于是高高兴兴地晃悠着自己细细的触角,像是在招手那样。
拓跋裕景嘴角抽了抽,表情不免变得不太友好,装模作样地跟小虫子打了个招呼:“你好。”
纳兰浮霄再次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拓跋裕景。
更是没有给他们交流的机会,收回手去,迈开腿接着走:“东西我收下了,多谢。”
“还怪有良心的。”拓跋裕景自言自语一样垂眸开口,长长的睫毛挡住底下漆黑凶狠的眼珠,看上去竟然有点无端柔弱。
很显然肯定被纳兰浮霄给听到了,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收回目光时还在翻白眼,他权当是没听到,接着往前走,声音无甚起伏:“都是有毒的,你最好离我远点,要不然毒死你别怪我。”
我记得纳兰浮霄说过,赤蛊都是致命的,刚刚手心里那只蛊显然就是赤蛊。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往身上带那么危险的东西,真不怕把自己咬了吗?
可是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人的家伙真的有毒吗?
我再次提出质疑。
“呃……你想弄死我我有机会反抗吗?”拓跋裕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纳兰浮霄的肩膀,这回可不敢随便往纳兰浮霄身上凑了,开玩笑,要是压到哪条蛇给上他一口找谁评理去?
纳兰浮霄当然把拓跋裕景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他剑眉轻挑,声音像是泉水一样流淌了出来,只是冬季的泉水实在是冰冷:“你甚至不会知道我想弄死你。”
“种蛊不都是要吃进去才行吗?”拓跋裕景大着胆子询问,却是离纳兰浮霄更远了些。
他漆黑的眼眸在阳光之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纳兰浮霄把拓跋裕景从头到脚上下审视了一遍,这竟然是第一次正眼看拓跋裕景,他紫色的眼眸中闪过恶劣的神色:“谁跟你说只有能吃的?”
顿了顿,接着说:“小虫可以从你的耳朵、鼻孔、甚至眼珠子都能进去。”
目光下移,咧嘴一笑,看上去更是邪恶:“下面也能进去。”
拓跋裕景眼眸都瞪圆了,下意识护着自己关键部位。
“也有自身带毒的,在你的身上咬一口,准保活不过半刻。”看着拓跋裕景,纳兰浮霄嘴角掀起一抹冷漠的笑容,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冰冷的笑,“大蛇对着你的颈动脉来一口,鲜血瞬间就喷了出来,像开花一样。”
拓跋裕景脸都皱到一起去了,默默落后了我们半步,低声开口:“就说这样水灵的男孩敢出来晃悠肯定有过人之处,这换哪个男人都调头就跑吧……”
纳兰浮霄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我没捆住你,想跑赶紧的。”
他总也是淡淡的,古水无波。
跟师父的淡然不一样,师父的淡然是超然,他的淡然是平静,比看破红尘的和尚还要平静。
听到这话,拓跋裕景嘿嘿一笑,伸手牵住纳兰浮霄的手,趁着纳兰浮霄没反应,更是出格地将那手凑到唇边,在那修长洁白的手指上轻轻吻了一下:“本皇子就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
纳兰浮霄瞳孔猛地放大,就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那样,用力抽出自己手来,缓缓吐出两个字:“疯子。”
很快就命中了下一家店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纳兰浮霄这次刻意避开了所有的肉。
他……确实能吃,我也想不明白他明明这么瘦,怎么能吃这么多。
吃饭的时候他话很少,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干。
看到桌子上堆的都要看不见纳兰浮霄的身影的餐盘,拓跋裕景甚至都没心情和我谈什么合作不合作的事情了。
只露出心疼的表情来。
后面也干脆不说话了,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一起埋头干饭。
事情最后也还是没谈成,我们三个倒是吃饱了。
各回各家。
刚刚短暂的和谐如梦似幻。
路上,纳兰浮霄和我并肩走着,开口:“他不简单,或许可以合作。”
我算是知道纳兰浮霄为什么刻意针对拓跋裕景了,竟然是在试探拓跋裕景的底线。
最后甚至都没有试探出来底线。
无底线……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我在考虑。”我摇摇头,开口,“朝堂水深,我不想让兄弟们涉险。”
“如果只是以个人名义呢?”纳兰浮霄开口,声音似清泉。
“以个人名义?”
纳兰浮霄接着说:“让堂中想要帮助拓跋裕景的人以个人的名义加入他的阵营,这样既可以保证聚义堂的初心不变,又能拉拢到拓跋裕景。”
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值得拉拢。”
默默点头同意:“他确实不太一样。”
这确实是目前的最优解,避免了和二皇子交恶,又不会违背聚义堂的初心。
“现在不是同意的时候。”我开口,随后接着说,“我还不知道他的实力到了哪种地步。”
纳兰浮霄点头:“等下次见面,再试探试探。”
回去之后我跟慕风说了我的决定,她也是同意的。
并且亲自向我保证,拓跋裕景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视。
我对她的话也不会怀疑,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当天派人暗中调查了拓跋裕景的信息。
拿到之后,两手颤抖的程度。
拓跋裕景的风评并不好,百姓之中的评价更多是纨绔嚣张的二殿下,没有势力、没有权力、不受宠……很标准的纨绔子弟,但是,缺点太多反倒叫人怀疑。
这些风评跟我见到的拓跋裕景并不相同。
甚至没有过多相似之处。
或许只是装给其他皇子看的,城府很深。
我记得初见慕风时,也是装疯卖傻的模样。
倒是个有趣的人。
我把他的资料都烧干净了,如果叫慕风知道我私底下调查她二哥,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不愿意跟她起冲突,一点都不愿意。
晚上正在思考着跟拓跋裕景合作的问题,如果单单是站在个人的角度,帮助拓跋裕景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目前熟悉的皇子也就只有这一位,为人也还说得过去。
如果他称帝的话,或许能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个乱世吧?
但是……一个乱世的盛衰,一个时代的存亡,真的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吗?
我觉得不然。
一年的江湖历练,两年筹备,最后都无功而返。
人定胜天,可是大势所趋,真的有人能逆流而上吗?
恰在此时,房门被叩响了,门外传来慕风的声音:“哥,睡了没,聊聊?”
思维瞬间被拉回现实,起身整了整衣服,过去开门:“稍等。”
开门的瞬间,寒意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门外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嘴边那对浅浅的酒窝更是诱人。
春寒料峭,怕冷得像是猫儿一样的她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球,整个人都只露了个脑袋,连那下巴尖也藏进棉衣里面,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微微一笑,侧过身来:“请进。”顺带把房门关上。
回身看她,她早就已经自来熟地坐到我先前坐的椅子上去了:“哥,想什么呢?都还没睡。”
“我说刚打算睡你就过来了你信吗?”我只好给自己重新拉了把椅子坐下,新椅子还有点凉。
我突然知道她为什么要坐我先前坐的那把了。
真是猫儿一样。
“我信你个鬼!”慕风对着我做了个鬼脸,开口,“凳子都还热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