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情形,归海静穆当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我瞥着他有些等着看好戏的神情,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默默地解释“乌兹国皇帝应当只是刚好路过,那箭非他所射,而先前射箭的那人本没有杀意,或许只是误伤。”
归海静穆并不是在大事上会钻牛角尖的人,他也并不打算多去纠结什么,他点点头,靠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道“嗯,晓得了,我们接着逛。”
什么?
还来!
我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归海静穆就先我一步说了“先说好了,不许拒绝。”
我也只好向他行礼说道“是,陛下。”
归海静穆笑着说“答应的倒是老勤快,走了。”说完之后就翻身上马。
我突然在想,要是我们没有那等恩怨该多好……
或许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着他了。
不过那些想法既然不可能实现,那我不久后也就抛之脑后了。
……
几天后的早上,我刚喂完马正在院里无聊的舞剑,就听到门卫报郑洋来见我了,我知道,离叛军到达这里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我出门见了他,那小伙子还是一样的有魅力,走上前来搂着我的肩膀,像说悄悄话一样地凑到我的耳边说道“预计就在今天晚上,子时左右,云遮月之时,你带人驻北门,其余各处皆有人接应,完事小心。”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完之后他就松开我转身离开了,这怎么搞得跟间谍似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当晚子时,果然大片的云挡住了今夜皎洁的圆月,寂静,鸟兽尽皆隐匿身形,守在北门草丛中的我刚好与同样在草丛中的叛军打了个照面,送上门来的,怎能放过?我依旧记得要“越安静越好”的原则,趁他们不注意,就悄悄解决到了他们。
心里感叹归海静穆那老狐狸果然老谋深算,竟然能猜得这么准。
来不及多做感叹,我赶快带人去找下一处的人接应。
就在一切都仿佛在向预想的方向进行时,突然有人把我拽到一边去,直接就对着摸不着头脑的我一顿说“将军,十万火急,陛下华阳宫外聚集了一群人。”说完之后,又像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小声凑到我的耳边,说道“可能是陛下的禁卫军。”
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怕被别人听了去“是由沈凡带领的。”
沈凡?临时兵统领?
我心里狐疑,怪不得郑洋叫我记住这些人的名字,怕是这各路军队暗地里早就已经盘根错节了。
来叫我的人我并不认识,念及此处,我心里猛然对这人的来路产生了怀疑。
莫非有诈?
但打草惊蛇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我更乐意去将计就计,翻身上马,我便叫他带路,在路的尽头,我终于还是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孙翼生得很高,我便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好看的眉头微蹙着,似乎是等了好久了,见到是我,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此刻邪魅一笑,半眯着眼向我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我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同样地向他回了一笑,伸出手,与他交握,略一施力,就将他拉到我的马上。
我听到他大叫了一声“c,你这马怎么不带鞍!”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孙翼,而是他弟弟孙裕!
我就说,孙翼一天到晚看上去见谁都不顺眼,这又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哪里会有心情对着别人笑去?
孙裕适应不了这不带鞍的马,说话间竟然就要从马上滚下去,我赶快抬手拉他,在那巨大的冲力加持下竟险些给他拖下马去,待两人坐稳之后,他毫不避讳地搂着我的腰,嘴里说着不像样的的话“将军的腰真的很细,怪不得太子殿下喜欢。”
“别废话,带路。”我早就知道孙裕嘴欠,又哪里会跟他较真去,但难免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可这马无鞍,叫他松手也是很不人性化,我偏头看了一下笑得很贱的他,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夜,很寂静,早已过了打更时分,巡夜的士兵也还没到,空中那轮皎月也悄咪咪地藏了起来,长长的走廊中便只剩了马蹄声回响,既是静,又更像是动。
想起先前来叫我的那人,后来竟然没有跟上,虽然有孙裕在,我心里的石头本身就是落地了,可难免还是想问“当时在我旁边那人,你见到没?”问完这话又突然有些后悔。
孙裕似乎是很奇怪,他“咦”了一声之后问道“那是周星啊!禁卫军统领,郑洋没跟你说吗?”他这话听上去到不像是询问,反倒更像是责备。
我自己并不占理,也只能闭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禁卫军统领跑我这里来向我告状?告他自己的军队反了!还??是隔壁的临时兵!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事啊!
郑洋是不会记错的,他也不可能撒谎,他还特意叫我把名字记上,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那就只能说,归海静穆对我还是有所隐瞒,这皇帝都不跟我说明实际情况我又该怎么帮他呢?
罢了罢了,我本身就不是他们国家的人,他肯用我已是万幸,我又何必去强求更多?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情况呢?
心里想起那个少年,我还是忍不住去为他开脱,哪怕没有任何理由也罢。
晨曦脚程很快,不多时我就到了目的地。
那团团围住的人群确实是吓人,我在高处都也只是隐约可以看得见归海静穆的人影,似乎孙裕也在,我略微定了定心神,扭头看向身后的孙翼,对他说“抓紧了。”
这时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孙翼听话的点了点头,抱紧了我。
我微眯着眼看向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晨曦,跳!”纵马飞跃过人群,许多人向我看来,我的目光却只与那位浑身浴血的君王相交汇了,那目光太复杂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细细品味那人就收回目光投入身前的战斗,就只一瞬间,我突然很想保护他,除却半年前那恩恩怨怨他待我确实是不薄,他用尽一位君王可以为臣子提供的一切招揽我,我却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而不肯为他效力。
他是皇帝啊!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君王,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身段,却收获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但却依旧还是在坚持。
坦白说,我敬佩他。
此后更是来不及多想,便已经投身入战斗中,我尽力去向他靠近,与他脊背相靠的瞬间,突然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心中的石头也便就落了地,很突然的,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这便是将自己性命托付于对方的一次,我忍不住想要像个朋友一般去调侃他“怎么,怕不怕?”
归海静穆爽朗的笑声传来“正义之神会向我靠拢,我又有何可惧。”
“哦,神?”我不知道他这话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神这种生物,我从小就不相信,此后的余生中也不可能去相信“是谁?”
归海静穆此后的话就有九成是假的了“你。”
我保持着沉默,没再回话,实在是回不了什么。
我与他继续并肩作战,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过一个可以依靠的依靠了,从鬼宇离开之后,我以为此后都不会再遇到了,但此刻,在千军万马之前,我再一次,从这个本该恨之入骨的人,这个好似总也是心硬如铁的君王身上,有了那样的感觉。
好像有些感情,确实是在这半年的相处中发生了质的改变,或许我还是想要杀他,为的是为挚友报仇,但我会让他死在我的手里,我要亲口听到他的忏悔,在此之前,我真的会尽我所能地去保护他,哪怕是我死,我也会在我死之前先杀了他。
那是我印象中,度过的最长最长的一个夜,星月尽皆隐匿身形,耳边杀喊声震天,有敌人的,有战友的,还有郑洋,孙裕以及好多我至今也叫不上名字的朋友,血沾了一身又一身,流进了眼睛里,流到了嘴里,流满了全身,长剑的寒光照彻长夜,我只也是想要守护身旁人,守护那人想要守护的一切,那种意念胜过了一切,胜过了身上的疲惫,胜过了满身的伤痕,胜过了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
一直到黎明前的那道光亮划破深夜,如血的日出缓缓升起,变白,变亮,亮得刺眼,亮得吓人,手中的长剑重若千钧,但我的心是轻松的,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飘起来的羽毛一般,那道寒光飞速地从我的眼前闪过,来不及多做思考,只也是本能的扑倒那位君王,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一阵巨大的脱力感瞬间遍布了四肢百骸,明明很痛,但我心里却轻叹一声“好舒服”,一夜了,我终于能休息一会,真的好舒服,我倚靠在那人的怀里,好软,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