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墨他们的学号是按名字首字母排的,各个考试也都是按学号排序的,所以池墨坐在第一排。
他们考了一周,这是最后一科。
他答完最后一题,刚要检查一遍,就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神色匆匆。
他招手示意监考老师过去,池墨听到辅导员压低声音说:“你去看看周晨光答完了没,让他赶紧出来,他父亲……”
后面的池墨没听到。
监考老师点了点头,走过去看了一眼周晨光的卷子,俯身跟周晨光说了什么,周晨光脸色大变,立刻起身,连手机书包都忘拿了,就匆匆跑出去。
很多人看着这一插曲,没几秒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卷子。
池墨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宴午,两人一起交卷出了门。
池墨顺手拿上了周晨光的书包和手机。
两人出了教室一路狂奔,幸亏孙宴午高中是短跑冠军,跑得飞快,拽着池墨跨了大半个校园,在停车场看到了周晨光和辅导员。
“等一下。”孙宴午大喊了一声。
池墨跑得连气都喘不匀了。
周晨光和辅导员停了一下,孙宴午拉着池墨跑到他们跟前,喘着气说:“我们也去。”
几人都上了车,池墨把手机递给周晨光,听见周晨光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了。
辅导员将车开得飞快,南城医院这块儿交通一直都很差,他说:“我去别处停车,医院不好停,你们先上去吧。”
于是三人就下了车。
跑进去按了电梯,红色的数字一秒接一秒地走,好像按着人的心脏,连气都喘不上来。这就是医院,压抑又沉重,死亡的气息蔓延。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周晨光反而没那么匆忙了,他按着门把手犹豫许久,孙宴午拍了一把他的肩头,周晨光压着情绪难耐地低了下头,推开门进去。
为了方便,今早就已经把病房的其他病人转走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旁边有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大约是刚做完抢救。
之前就给周晨光打过电话了,因为考试所以关机没听到,医院才联系到辅导员那边。
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被病痛折磨得老了二十多岁,手指微微打着颤,看向周晨光的位置。
周晨光艰难地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住了他的手,扯了一个笑,“爸。”
老人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刚做急救的时候肋骨都按断了几根,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医生和护士都退出去,孙宴午和池墨就站在他身后。
周晨光擦了下眼泪,缓缓说:“没事的爸,我……”
他嗓音打颤,想说很多,但是喉咙哽咽着说不出来,于是只能低头沉默。
缓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今天刚考完期末,接下来会闲一段时间……这一学期我也一直在好好学习,老师都夸我学习态度好,说坚持下去,说不定真有可能会保研到本校呢……就算没保研资格也没关系,我就自己考,我觉得我学习能力还挺强的。”
他说几句缓一下,最后抬头说:“你能不能等一下,我……”
“我还没考上研究生,没让你看见那个录取通知书呢。”
“不是你说的吗,以后我负责读研,你负责赚钱养家,你说我们家还没出过研究生呢。”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食言呢?”
“我明明,……明明很努力在学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老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周晨光的眼眶泛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滴在床单上,滴在老人消瘦有褶皱,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背上。
“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呢,你能不能……”
最后周晨光直接坐不住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老人沧桑的手背,肩膀细细颤抖。
半晌,床边的监护仪器突然发出了一声单调而冰冷的警报,明明是盛夏,却如同冬日里突兀的寒风一样冷冽,穿透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连空气中的尘埃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飘散,宛如断了线的风筝,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际。
周晨光在那一刻仿佛被雷击中,心神猛地一怔,随后,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定格在床上那个静止不动的身影上。他颤抖着手,轻轻搭在老人的肩头,然后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声音哽咽而急切:“爸,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越摇越用力,孙宴午上前拉住了他,“晨光,你冷静点。”
“不行,”周晨光红着眼眶说,“不行,他不能离开我,他怎么能离开呢……”
孙宴午也哭了,他抱着周晨光,说:“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周晨光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无助地跪倒在床边,靠在孙宴午身上,双手紧握成拳,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房间内,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色彩与生机,变得满目疮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哀伤。
池墨抹了把眼泪,走过去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晨光父亲的身后事是辅导员帮着办的,他的母亲汇了一些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周晨光发了一条信息:谢谢,钱以后我会还给您的,不过还是谢谢您。
事情告一段落,期末结束,校园空了大半,很多人都回去了。
孙宴午正在收拾行李,说:“你俩都不回去啊?”
“不回。”池墨说,“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呆着,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