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指路,昭然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所谓的往生道。
至于她凭什么认出来没走错地方。
”往生由此,禁谈生前身后事。”
道边一指路石上刻着。
放眼望去,往生道名副其实,阴云垂地,孤魂游荡。
一靠近就感觉背上凉飕飕的。
但是这里并不冷清,众魂欢乐,喧嚣得好像街头闹市一般。
她走错了方向,直接来了往生道的尽头。
尽头有一汪池水,分明这里阴云密布,但池水里倒影出的却是蓝天白云。
往生应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再之后便真的不会谈生前身后事了。
要往生的人排着队往里跳,队伍最前的几个人明显有些紧张,个个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大好青年。昭然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英年早逝。
其中一手臂健硕的人对旁边大高个说:“你生前就比别人天生跳得远,别担心,听说往远了跳,能投个好胎。”
昭然瞅了眼路边的石头,确认自己没认错字,又看向那两人。
高个子摇摇头,“我还是不敢,你生前臂力强,胆子又大,下去的时候可以试试抓住什么东西,荡一荡看清楚哪家富庶再投进去。”
原来是禁止自己谈论吗?
盖棺定论,是非由人。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谈得过分诶。
昭然看着后面一连几个都是某个部位特别发达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杜季让继位后灭道毁仙,世间几无信仰。
被完全异化的长生之术变成了你死我活挑战身体极限的各种比拼。
据说当时国人狂热程度不亚于修道,但又因为锻炼过程过于艰难,还有人完全不懂得节制,伤残了不少人。
她就亲眼见过死在比赛场地的两人啊。
“你们是……”昭然疑惑着开口。
那人立马不愿回忆似的打断她,“嗯对对对。”
“那你们最后入仕上榜了吗?”毕竟一个个年纪轻轻的,有些可惜。
粗手臂说:“他们都没有。”
长腿高个子也补充:“他们怎么可能。”
剩下的人不服气,纷纷说这里无人成功。
这也要争,你们还真是至死是少年啊。
昭然叹了口气,正想离开时,湖水起了波澜,该最前头的那人跳了。
而那人却犹豫纠结半天:“到底是富庶但爹不疼娘不爱好,还是贫穷但爹娘和睦的好呢?”
后头一群年轻人依旧七嘴八舌地建议。
吵得脑仁疼,昭然无语间,转身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
“怎么活都看自己,没什么区别。”
这一脚把周围的魂给吓得闭嘴了,都看着她不敢说话。
昭然无视他们径自顺着队伍朝后走去。
无数次比拼和汗水,甚至以健康为代价去博取一个官位或名号。
留在最后的却只能是一人,大部分人都是陪衬,排在这黄泉路上无人在意。
这难道就是他们所谓新的信仰吗?
得不偿失。
“昭然?”
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不由地吸引了些后方的关注。一男人从队伍里探出头来。
“大胆!”
昭然也是惊喜,两步朝他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大胆叹了口气,“这往生名额有限,只能慢慢排队,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过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来话长,我来找闻启,他……也要往生。”昭然闷闷不乐道。
“什么情况?”大胆有些急切地问,急了急又静下来,“前面的人我都不认识,他来的晚,应该还在后面排着呢。”
昭然顺着大胆手指的方向往后望去,队伍如长龙,蜿蜒到尽头,然后拐了个弯。
这投个胎都这么挤的吗?
果然世人老是说急着去投胎啊。
不急的话,排队都不知道要拍多久。
还是活着好。
起码排的队伍能看到尾巴。
“你快去找他吧那。”大胆有些局促道,“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又得来一场生离死别吗?”
昭然觑了他一眼,释然地笑道:“曹阿娘和何遇现在过得很好,住上了好房子,也有个好差事,你放心吧。”
大胆楞了下,小声道:“谢谢。”
“看到他们会后悔吗?当初也不一定非要去复仇的。”
“不后悔。”大胆看着她,“遇见你们也不后悔。既然不管怎么选都会有遗憾,没走过的那条路又怎么知道一定是阳关大道呢。”
他笑着朝昭然点点头,“去吧。他会在的,别着急,慢点走,不用跑……这里黑,当心脚下。”
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话痨。
再不走眼泪就快决堤了,昭然朝前走了两步,忽又停在原地哼了一声,“下辈子投胎朝皇城里投,我来照顾你。”
大胆滞了下,点点头,“好。不要苛待我啊!”
昭然回头看他时又看到了排在大胆前面的巫月。刚才走得太快没注意到。
巫月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她母亲,两人都笑着朝昭然点点头。
巫月和昭然对视后,也对她喊:“谢谢你姑娘!要幸福啊!”
而他们旁边竟然是那个喜欢打牌的男鬼,听到巫月这一嗓子,看到昭然时楞了下,也朝她吼了一嗓子:“虽然偶有风雨,但是好在最后都会天晴的!加油!”
昭然看着他们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忍心,生前都没少受委屈吧。
还这么励志……
她想起太阳河水患的那些难民,被人嫌弃,被人冷眼,当成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但谁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故乡,到皇城被当成过街老鼠一样对待,谁又愿意离开温暖的房子,在异乡风吹雨淋谁也不认识。
他们无名无姓,只是被“难民难民”地称呼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
到现在,还是会想家吗?
幸好城门终究是为他们敞开了。
昭然不后悔,她觉得先帝也不会后悔。
只是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得去找……
总会有答案的,无解也是一种答案。
你可以不行动,但请不要阻止寻找的人。
昭然笑着和他们挥手告别,心想这死亡还真如黄沙里那位母亲所言。
地上一个一个地走,天上的亲人一个一个地接。
谁也不会漏过。
总归会团圆的。
听了大胆的话,她心里有了几分底气,闻启应该还在这儿!
虽然毫无缘由,但她就是相信。
“哎哟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昭然没走一截又遇见了虞靖。
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此时也得低眉顺眼地排队。
“这么舍不得我们?”
韩念青朝她笑道:“又见面了。”
虽然很想和他们好好聊聊,但昭然还是不敢耽误,只是把闻启的事又讲了一遍,得到两人惊讶的表情,便催促着她快找。
他们也许更能理解生死两隔的心情吧。
看着两人依偎在队伍里,昭然想着这样也好,还有长长的排队时间给他们消磨,去了解彼此。
可惜吗?她想问,但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可惜。
白头并非雪可替,相遇已是上上签。
她仿佛能看见虞靖一脸正义地对韩念青教诲道:“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而韩念青只是温婉地在一旁笑着看她,“嗯,万物寻常,我等愿也。”
他们总是这样,于必死中求永生。
洒脱得令人羡慕。
莫名的,昭然想起盛广君曾望着天空喃喃道:“如果我是一只鸟该有多好。”
如果她是一只鸟,定会飞跃万水千山,不惧风雨去寻找她的彼岸吧。
像虞靖一样勇敢,而非困在原地。
昭然一边走,一边更细致地看着队伍里的人,生怕漏过了打招呼的机会。
才猛然想起白佳节应该是不会在这里的。
她在生前中了咒,走的时候灰飞烟灭,毫无痕迹。
她给自己取名佳节,若有来世,欣欣此生意,祝她真正拥有自己的好时节吧。
同样令人心绪难安的还有盛思白,严肃的句号让小姑娘的童年比任何一人都要结束得早。
如果能早点遇见她,昭然一定会带着她去泥地里滚,去爬树去捞鱼。
她知道,小孩子是不需要懂事的。
可惜晚了。
又往前走了一截,路过周流的时候她本想装作不认识。但没曾想周流转过头朝她点头笑了笑。
昭然诧异。
原来他也有如此心静不争的一面。
昭然也点点头。
一念动,白孽生。他这一辈子也够精彩了。
遇到沈庄时,昭然都准备好要说的话了,把沈道的情况一一向他报备了下,并估算着这队伍前进速度之慢,说不定他还能等到沈道老死的时候,两兄弟再见一面。
他们这一生的经历,像是一场漫长持久的雨,还好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前,似乎打着伞也能忍耐过去。
但昭然对他们仍有些莫名的愧疚,为这世道的不公平,为所有人欠他们的一句道歉。
沈庄释然地说:“也许英雄不问出处,但其实还是要看来路的。好在,别人怎么评论我,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