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爷爷的!”闻启忽然喝道,“怎么没告诉我?”
“人都死了哥。”昭然双手托着下巴,“你不也没说吗?”
“有空去山上,找那条蛇给舔一下。”闻启说,“都留疤了。”
“嗯。”昭然说,“……所以你要走了吗?”
闻启手上一顿,“我……”
“你去帮老闻吧,老苗和花姨都说你现在很厉害了。我……”昭然笑笑,“皇后对我还不错,我去宫里享受会儿荣华富贵,等你来接我。”
“好……”闻启仰头眨眨眼,深呼一口气,“哥尽快回来接你。”
“哎呀,小哭包。”昭然不用看他都知道闻启什么表情,“老闻走的时候哭,自己要走了也哭。”
“老闻走的时候我没哭!”
“在他床上,抖成筛糠一样的人,死活咬着嘴不发出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昭然猛地朝后一仰,“疼疼疼,哥,哥,我错了,你都要走了,能留下个好印象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哎!”花姨看着一地的热水腾着热气,“衣服弄湿了,不会洗就给你们剃成和尚,都不用洗了。”
“花姨,外面的流民怎么样了?”昭然扒拉开眼前的头发,露出一个眼睛,“最近几天好像街上太平多了吧。”
“太平什么,还是老样子。”花姨叹了口气,“粮食快不够了,大夫快不够了,房子快不够了,城内百姓的耐心快不够了。”
当初一个简单的决定,体恤无家可归的难民,只是开了扇门。谁也没想到会造成如今城内兵荒马乱的结果。
“那为什么不直接关了城门?”
“城外的人也是帝后的子民啊。”闻启把她头给按进水里,抹上鸡子白,“他们也是受难的人,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帝后心软,看不下去的。”
“哦,”昭然还想扭头,“那……”
“别那了,再洗不完,花姨把你剃成尼姑,不用进宫,出门左转西屏山尼姑庵欢迎你。到时候可别怪我。”
黄昏的光很浓,像醇厚却不浓烈的酒,顺着葡萄架滚落在昭然面前的盆里,金光闪闪。
在还没到闻家时,无数个日落时分,她也是这样蹲在河边看着河面碎金,安静地跳跃。
又要一个人了啊。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闻启听着旁边的动静,笑了:“你摊煎饼呢?记得多放点肉渣,葱花也来点,要焦香才好吃。”
肚子咕哝一声,调侃的人此时有些尴尬,闻启摸摸肚子:“给我自己说饿了。”
“哥。”昭然一翻身过来,钻进闻启怀里,他自然地张开手揽住她,应了昭然一声。
“怎么了?”
“今天,皇后还问了我一件事……”昭然咬咬牙,“她问我想不想嫁给你。”
“什么?”闻启半天没反应过来,脑子没了一样,又问了句,“什么!”
“算了,你聋了就算了。”昭然又翻过身,背对着他。
闻启转过头去,昭然侧身躺着,恍然间他才发现这姑娘已经长高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那个小黑团子,成了长黑条子。
他潜意识知道会一直和昭然待在一起,却从没想过是什么样的形式。
虽然两人名义上都是老闻养的,但两人都不是亲生的。如果昭然之后出嫁,他另娶,那就不会一直在一起了吧……
“你……”过了半天,他才问,嗓子却像黏在一起了,发出的声音是哑的,“可是我是你哥……”
“嗯。”昭然楞了瞬,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有些怅然,“我说了。”
“但……”闻启又咳了咳,补了句,“好像也不算你哥。你……怎么说?”
他躺着没动,心脏像是鼓点一样,突然剧烈起来。
他从没考虑过这样的感情,还有这样的未来,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会一直保持原样。
他下山,买些新出炉的点心,回去给昭然解馋,然后老闻在一边喊马上吃饭了,不能再吃零嘴,两人于是快速把嘴里包成两只仓鼠。
可是在闻耀灵离开那天起,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变了。他得更成熟,才能保护妹妹,昭然也会故意藏起一些麻烦事不让他知道。
他在老闻每封信里都会听到,要照顾好妹妹这样的话,他也知道自己得承担起什么,得做些什么。
可是他选择了去北庭……
那昭然怎么回答的?
“我说,随便。”昭然也平躺着,笑着道,“可能你回来之前我就嫁人了,也可能我独自浪迹江湖了,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儿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若在平时,闻启翻身就会去挠她痒痒,竟然说随便,他闻启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凑合的。
但他今天躺着没动,嗯了一声。
“昭然。”他低低地问了句,“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话,你会烦吗?”
昭然转过头来,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话里的佯装无奈,“所以我说,凑活吧,闻二启。”
昭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嘴里含了一根竹心,轻轻一喷,噗得一声,喷在他脸上。
“没大没小……什么东西!”闻启伸手去捻脸上的竹心,笑了,“你恶不恶心,找打是不是!”
两人相处的最后一晚,格窗外没有月亮,他们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月亮。
而闻启一走,昭然立马在花姨和老苗的护送下,照她的说法,大摇大摆去宫里享清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