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家试图重新聚集冲散的手下,收效甚微。
云横亲兵之后还有两千多人,他们穿着勉强统一的服装,面颊凹陷、颧骨高耸,眼中闪着精光。这几乎是秦尹手下最精锐的队伍,他们的刀剑都曾沾血。
在云横行动的同时,他们变换阵形,向两边包抄。于是从云横枪下捡回一条命的山匪正正撞上秦尹军的刀口,而头顶还有随时可能夺命的石头和箭矢。
眼见战局即将落定,却又杀出乌泱泱一大群人,正是被刘大眼派来的那三千帮手。
他们先看到穿着朴素的,再看到穿着流里流气的,心中得意,觉得是敌人被夹在自己两拨人之间了,打算来个包饺子,气势极盛。
一时情势急转,云横等人数量处于劣势又腹背受敌。
云横拉过一亲兵,让他即刻上楼传信开城门。
刚把人往墙边一推,城门打开了。
三当家见状赶紧开溜,云横紧随其后,更后面不清楚情况一顿乱打的刘大眼手下连忙追上。
即将通过城门时,云横抬眼上看,正见秦尹指尖箭头直指自己方向。
马身一跃,身后山匪血液喷溅到他后背。
……
出了城门,三当家往山寨方向狂奔。
而另外三千人总算看清形势,认出敌方为首的是曾经打得他们小半年不敢下山的云横。他们竟在追着老虎跑!
经过缜密推演发现数量上也不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干脆一咬牙,扔下身陷囹圄的老大,也四处逃开。
这才是真正的一盘散沙。
云横没有马上回城。
土匪窝里的老虎抓了,三当家那只滑不溜秋的泥鳅还是可能生出事端。若山上真的还有平民,三当家逃上山后那些常规的围山法子便不好施展。
坦白说,云横之前对辖区内百姓不错,可战时放弃一村、一镇乃至一城以博取更大胜利的事情对他而言也很正常。
但这次他突然不能接受山上的人被舍弃的结局。
可能是因为谢宴和秦尹在说到保全他们时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可能是因为过去两年他确实心中有悔。
这种悔恨的滋味,让那人的话像一根埋进他血肉里的针,时时刺痛。也让他在谢宴来时,几乎是抱着自毁的心情站到廖阳对面。
云横停下,看着身后一张张沉毅的面孔:“亲兵随我来,其他人回城。”
……
城内刘大眼剩余的两千左右手下,在秦尹的攻势下死伤大半,剩下的做鸟兽散逃到城门下,又被乱箭射死。
秦尹听说了云横追击的事,思索片刻派人去增援。
到了次日清晨,城中有了久违的安定,对此最高兴的恐怕是总算被记起的张素。
张大人自称饿了三天三夜,来的路上已经喝了三壶水兼吃空两个干粮袋,此时还蹲在廖阳家厨房不肯出来,一边生啃萝卜,一边盯着灶上小半锅还没熟的稀饭眼冒绿光。
“......”谢宴悄声问秦尹,“真一点没给啊。”
秦尹难得不自在,这几天就顾着打来打去,确实把人给忘了。
等到张素端着用来溜缝的稀饭踱步到正厅,恰好赶上云横一身血回来。
张素以前和云横不对付,现下刚大难不死,又吃饱喝足,心情分外明媚,抬手想给老仇人打个招呼,却见对方扔下手里提着的黑色布包,一颗还在淌血的人头从包里滚出来......
“呕。”张素趴墙角把刚塞进去的全吐了。
谢宴被人头刺激得偏开脸,又看到张素呕得死去活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宴闭眼:“不是针对谁,但真的有些恶心了。”
余棠提上两个桶,一个装水,一个装马赛克,把现场打扫干净,谢宴和张素脸上血色才恢复些。
张素努力重拾形象,正襟危坐,人五人六地转移话题:“廖阳倒了,土匪跑了,之后什么打算啊?”
谢宴:“要做的很多。首先是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赈济粮运来还需七日左右,各地仓库里全部余粮和秦尹采购的粮食都用上也不够,得去最近的河东、巴蜀借粮。
“再是各地须重新上报受灾情况,拟定受灾等级,用于后续赈灾。
“还有押送廖阳等人进京论罪、军队到了以后铲清游匪,但这些倒是成了没那么着急的。”
张素边听边捋着山羊胡点头:“听着是这么回事。”
他对谢宴改观不少,又问:“你是贺既的人?”
谢宴从容道:“今年三月殿试后圣上就命我来此,尚无机会拜见贺、陆两位大人。”
张素跳起来,绕着谢宴打量两圈,而后站定。
他给谢宴使眼色,往云横的方向努嘴:“不错,两个都不沾,比某些两边都要沾的好。”
云横靠在椅子上不理张素,随便侧眼,却和小风对上。两人视线交汇,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谢宴听了张素的话,心中掀起浪来,但也是轻描淡写抚平,并未就此多说,反而问起张素这个现在秦地最高行政官的计划。
“我要干的是真正的大事,修水利!”张素说完捧着茶盏,从升腾的热气里看众人神情。
堂中各人都是淡淡的,只有一个谢宴捧场:“哇,确实没想到张大人有这样的宏大志向。”
张素把茶盏重重放下,看来谢宴这个场子也没捧到他心坎上。
“小子懂什么!前朝在秦地曾修一渠道,连接两水,绵延三百余里,旱时可灌田,汛期又可引洪,水中携带的泥沙更有肥田之效。
“前朝覆灭后,我朝高祖依龙脉迁都,秦地人少了,渠道常年失修,渐渐荒废。之前朝里争来争去也说要修,到底没修......”
说到这里张素连忙噤声,不敢看众人,假模假样咳嗽两声又往厨房钻。
后面几天,事情有条不紊进行。
谢宴看了张素的治水笔记,这抓政务一塌糊涂、脾气古怪的老官油子竟还真是个水利能手,果然上帝给人关了一扇门就会再开一扇窗。
皇帝最在意的廖阳和刘大眼也活得好好的。开始两人大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嚷嚷不饿,让小风卸了下巴,分别灌了两碗辣椒泥巴水,就也不挑食了。
朝廷的兵比预计晚了一天多点。一万轻骑加上云横手底下三四百精兵,把剩下的土匪从西边赶到东边。最后在和河东交界的地方把匪患消灭,位置差不多就在谢宴和小风进秦地的那条路边上。
有些特别的是,把骑兵带过来的竟然是袁钦。
袁钦身穿白甲,骑着赤色宝马,背挺得比在宫里时直,看着满腿泥的谢宴,笑着说:“谢大人真是爱民如子,还要来亲自挑河泥。”
“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挣碗粥喝。”谢宴说。
修河渠是绝对的大工程,预计至少两年工期,所需耗费人力物力颇多。田地干枯,灾民们种不了粮食,官府干脆把他们组织起来以工代赈。
谈话间谢宴挽起的袖子落下,他竖起胳膊喊小风帮忙。
小风原先在不远处带一群小孩玩,听了他喊声走过来。
袁钦目光和小风相接,微笑低头,而后打马离去。
次日,谢宴一行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