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转身走向厨房窗口,说是要请路翊他们喝当地自己酿的小麦啤酒,弥补几人被打扰的用餐时光。
莫妮卡和哈维尔慌乱地追了过去:“先生,等等啊,我们还不能喝酒!”
座位上只剩下路翊、鲁弗斯和科拉了。
科拉的眼中流露着怀念和忧愁。鲁弗斯看清她的目光后就确信,自己不会因为母亲的事而被对方赶出去了。
“你好。女士……我,不太会说,南大陆语。可以他说吗?”鲁弗斯磕磕巴巴地说完后看向路翊。
科拉深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终于开口了:“年轻人,那个吊坠里面的画像,能让我看看吗?我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西耶娜的女孩。是我的后辈……至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的。”
她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说得很艰难。
按照老桑尼和维洛尼亚的说法,科拉应该是很抗拒谈论起过去的,路翊和鲁弗斯都在等待搭话的时机,没想到反倒是对方直入主题了。
鲁弗斯见她指了指自己的挂坠,没用路翊翻译就懂了,主动打开了壳子,将母亲年轻时的小画像展示给科拉:“是她吗?”
“是……是她。二十多年过去了,真没想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还会得到她的消息……她……她还好吗?”科拉认真地看向鲁弗斯的双眼,问出了这个问题。
鲁弗斯在路翊的翻译后迟疑了几秒,叹了口气道:“抱歉,母亲已经因病去世很久了。”
“……这样啊。”科拉缓慢地点了点头,神情竟不太意外。
想想也是,应该很少会有人把母亲年轻如少女一般的画像放在挂坠里随身携带。一般都是带全家福或者母子的双人画像的。
除非那位母亲再也没有更新的肖像了。
路翊见空气沉寂,只剩下远处食堂窗口的厨子从里面探头和乔普他们讨论饮品的背景音。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打破了安静的空气追问道:“不好意思,我想冒昧问下,您和西耶娜女士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此行来到南大陆除了做生意,正巧也是在追溯她的家乡。如果您有任何信息,都请告诉我们。”
科拉垂下眼睛,视线盯着玉米脆片,又转到其他菜上,没有固定的焦点。
“我可以说是她的前辈吧。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最闪耀的那几年我已经临近退役,所以共事的时间并不长……”
路翊本能地接话道:“看不出啊,您看起来也就四十吧。”
科拉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路翊在心里“啊”了一声。他似乎不该在这个时候添油加醋,这位女士大概不太喜欢表现得过于圆滑的人。
“那,我母亲的家乡是……”鲁弗斯紧张地抿了抿唇。
科拉摇了摇头:“就像我说的,我们相处其实不多。我只知道她是孤儿,没有亲人在等她,也不准备回到出身地去。关于这一点,也许当年那个表演团的团长会知道?总之后来我因为意外受了点伤,跳不了舞了,不再四处旅行表演,去港口的镇子上做了老师……她是当初南大陆第一批能够出海表演的人。
“真遗憾啊,只要我再撑两年,就能赶上了。”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露出对表演团强烈的抗拒,反而有种怀念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她回忆的那段时光里表演团还未被权利和金钱的交易染黑,又或者是她以为面前的外乡人对那些传闻一无所知,所以刻意忽略了令人不快的那一部分。
科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鲁弗斯与西耶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红发和绿眼睛,又开口说道:“其实得知她要作为招牌舞蹈演员出海,我有一点点嫉妒。但她和我说,表演回来后要到镇上找我,告诉我海的那边和这头有什么不一样。我当时觉得——这样也行,她替我去看看也很好。所以我就等着……结果她一直没回来……后来从别人那儿听说她遇到了爱人,婚后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结婚生活,对吗?”
“……”
鲁弗斯张了张口,发现竟然很难说出实情。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选择了撒谎。这是他很少做的事。
“是的。母亲随父亲去北境生活,那里总是下很大的雪,驾马车去码头也要几个月。呃,我还有一个妹妹,”鲁弗斯的语速很快,“生下她不久后母亲就患肺病去世了。去年父亲也死了,我终于想到要来南大陆看看。她生前总念叨这里。”
路翊转述后,科拉消化了一会儿这些信息才缓缓道:“雪……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路翊笑着补充解释了一通:“是很冷的地方才有的东西,从天上飘下来的小粒,积多了就变成纯白色厚厚一层,温度上来就自动化成水了。”
科拉摸了摸自己圆圆的鼻头,轻轻“哦”了一声:“听着好像魔法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为西耶娜的一去不复返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比起伤心,她对西耶娜感到更多的似乎是释然。
那个闪耀的姑娘去了北大陆再也没回来,虽然因病早逝了,但是起码在短暂的生命中找到了足够珍惜的异国爱人,有了一对子女,这么一听似乎也是个挺圆满的故事。
乔普带着姐弟俩归来,除了他们四个人的小麦啤酒,这个傻乐呵的大叔还给莫妮卡他们买了玉米汁和南瓜汁,都记在了自己账上,可以说是出手相当大方。
路翊看得出他有意在给妻子创造与自己和鲁弗斯交谈的机会。
“谈得怎么样?”乔普将冒着绵密白泡的啤酒递给两人,看向自己的妻子。
科拉叹了口气:“他是西耶娜的孩子。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第一个嫁去北大陆的表演者姑娘。她过得很好,只可惜生病早逝。丈夫现在也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对儿女。”
“哦,这可真是……”
鲁弗斯勉强听了个半懂。因为科拉转述了自己的谎言他感到一丝愧疚,只能沉默地端起啤酒杯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让麦香酒液冲刷进口中。
路翊敏锐地捕捉到了科拉话语中的一个词,“第一个”。
他试探地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你们,难道……当年嫁去北大陆是件很流行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