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床、现代风的地毯、贴着待办事项和家人照片的书桌……
将意识投向具体的躯体后，路翊从他最原本、也是陪伴他最久的身体中醒来。
“好久没回来了。唔……前前后后有一个半月了吧？”
路翊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十分清醒自己出发前把这具身体好好地放在了床上，头发也稍加整理过。否则他很可能面临因摆放不到位而四肢酸痛、头发打结的场面。
长头发果然沉啊。保持了一个多月的短发，路翊这一下回来就感受到了长发的存在感。不过现在不是让他适应旧身体的时候。他站起身简单穿戴了一下，立刻全神贯注地等候着鲁弗斯和莉蒂希娅的祈祷。
……
“哥哥和布莱克先生，谈完事情了吗……？他人呢？”莉蒂希娅看向鲁弗斯，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寻常。不过由于她的视线已经看模糊不清了，所以并看不清楚哥哥具体的表情。
“他先去处理些事情，先走了。他说之后会再见的，”鲁弗斯走到莉蒂希娅身旁扶起她，“我们接下来要向地下城神灵祈祷了。希娅，能坐起来吗？”
“是不是，要跪坐下来比较好？”莉蒂希娅缓慢地问道。
“你不用太勉强自己。交给我吧。”
鲁弗斯怕她吃不消，最终还是没让莉蒂希娅下地跪着。虽然布莱克说神灵不在意形式，但鲁弗斯依旧不敢怠慢，最终让莉蒂希娅靠坐在了床头，而他自己则单膝跪地表达敬意。
“地下城的神灵，我与妹妹莉蒂希娅祈求您，带我们走出如今的绝境吧。作为交换，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以灵魂起誓……”
莉蒂希娅有样学样地也跟着念了一遍。
她话音未落，两人眼前的空间已经开始扭曲。凝成一团的黑色雾气由小珠子大小逐渐扩散，将周围的空间拉扯，直到成为看不出具体人形的轮廓那么大为止才缓缓停下。
鲁弗斯微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失语。虽然相信布莱克的言辞，但真的被神灵回应的时候，他想没几个人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如果他更早地祈祷，莉蒂希娅的病是不是早就会好了？可之前布莱克却从未提议他向神灵祈愿，甚至还劝说过自己最好不要太冲动地与未知存在做交易……
“你们的呼唤我听到了。无须解释，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完全得知。”
莉蒂希娅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这就是真正的神灵吗……！
“如果对我的代行者所述的交易没有异议，就签订灵魂契约吧。”
“你们将获得新生。通过死亡再复活的方式逃离现在的困境。”
“作为代价，你们的灵魂与余生归属于我。我的话语将是无法违背的。”
“哪怕在远方逝去，你们的灵魂也终将回归于地下城。”
有过之前与达斯夫妻签订契约的经历，路翊的话术非常溜。现在是关键时刻，莉蒂希娅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我愿意！只要可以健康地生活，我愿意接受……”莉蒂希娅看向那一团黑影，心中敬畏地同时又没由来地感到一种善意，她小声地问道：“神灵大人，之前是不是您听到了我的呼唤，将我的话语转告给了哥哥？我以为我一定没有希望了。可哥哥他就在那一瞬间出现了……”
黑影停顿了一下，用它那失真低沉的嗓音说道：“……不。我没有。”
“那只是单纯因为你有一个很棒的哥哥。仅此而已。”
莉蒂希娅无声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神灵会说这样的话。她吃惊地看向鲁弗斯。
“谢谢……谢谢您的夸奖……您这么说，我很惶恐。”鲁弗斯也惊讶得目瞪口呆。他这是被神灵夸奖了吗？难道是因为神灵知道自己是布莱克的朋友，给予了下属一点小小的优待？
“鲁弗斯，莉蒂希娅。你们无法将契约内容以任何形式告知其他存在——除了我的代行者。”
话音落下，鲁弗斯感受到一股令人呼吸一滞的强大力量，极具压迫感。他用胳膊撑着膝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起头。只见两团虚幻的暗色光球分别飘到了自己和妹妹的眼前。
互相对视了一眼，莉蒂希娅努力抬起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鲁弗斯则坚定地将光球握在了手心。包裹着契约的黑色光球便顺着皮肤与其接触的部位融入了身体，完成契约。
没有言语，也没有纸质契约，但两人都在此刻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归属于这位黑雾中的神灵。祂的话语和意愿是无法违抗的。
“如果有想要祈愿、报告的事情，便随时呼唤我的名吧。”
路翊说完后又觉得自己作为神是不是过于亲切了，对比达斯夫妇态度真的有够双标的。
“……我会根据情况看心情回应。如果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去找代行者，不要打扰我。”路翊又补了一句，试图把自己的人设拉回来。
“是。”鲁弗斯垂眼答道。
“神灵大人，我知道我可能太贪心了。但我还是想问您，能同样救救我的姐姐，洁拉吗？”莉蒂希娅靠着床头，语气充满希冀地问道。
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路翊努力地咽下自己想要吐露实情的冲动。继续端着，沉声回应道：“等你们苏醒后，去找代行者。”
“……！谢谢您！”莉蒂希娅得知有一丝可能性，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路翊一边给予回应，同一时间已经将两人泛着红色的光芒的灵魂设置上保护功能。这样一来就彻底安心了，就算新的□□还未做出来，死后的二人也能够魂归地下城，等待着被路翊复苏的时刻。
黑雾逐渐消散。来自神灵的强大气压从房间里烟消云散。
鲁弗斯迟疑地摸了摸胸口，撑着地毯从单膝跪地的姿势恢复了站立。
总觉得这位神灵的语气……鲁弗斯在心里犹豫了一下用词。该怎么说呢，有些亲近感……而且语气总觉得有点耳熟……
当然，鲁弗斯不敢亵渎神明，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念叨一下。
“……”
房间里沉默了数秒。
鲁弗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妹妹接下来的新生需要她先死去一回。
莉蒂希娅看着鲁弗斯那张明显藏了心事的脸，若有所思。
“鲁弗斯哥哥。”莉蒂希娅突然轻声呼唤着。
“嗯。需要什么吗？”鲁弗斯连忙走近了床头。
莉蒂希娅摇了摇头，她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主动躺回了床上：“我好累啊……哥哥。给我讲讲这一路上的趣闻吧……就像每次你冒险回来时做的一样。”
“……好的。”
鲁弗斯愣了一下。莉蒂希娅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在这种紧要关头，很难想象她会要求自己给她讲故事。不过这是莉蒂希娅难能可贵的请求，他当然愿意照办。
等莉蒂希娅熟睡过去，疼痛会更短暂一些。鲁弗斯这么想着，看了一眼窗台上还昏迷着的女性侍卫，坐到了莉蒂希娅的床头。
“我其实都记录在日记上了，想要回去后交给你的。今晚发现状况后跟踪罗莱去找你，什么都没带在身上。估计以后也找不回来了。我只能给你讲个大概……”
“九月一号，车队一整天都在路上。晚上住宿的地方提供麦酒和麦糖，是那里的特产……”
“九月三号，挂了很大的风。车队的旗帜被刮走了，负责看管的家伙被队长训斥了一通，晚上在河边手洗捡回来的旗子……”
“有一天下了雨，我们不得不在野外找小旅店借住。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幽灵旅馆吗？就是地下城的那个。我发现老板娘很可能是地面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类，不过已经过去太久了，无从考证……”
鲁弗斯絮絮叨叨地说着琐碎的小事。他的声音过于低沉、平稳，语气缺少临场感与戏剧性，其实是最不适合讲故事的类型。但听着他平淡的语调，莉蒂希娅的脸上却一如既往地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眼皮一张一合，渐渐地越来越抬不起来了……
一口气将能想起来的旅途小事都说了一遍，鲁弗斯口干舌燥。
他低下头，看到莉蒂希娅原来早就在自己无聊的故事中睡着了。
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匕首，鲁弗斯虽然下了决定要让莉蒂希娅走得痛快些，但还是心脏绞痛无比。
再拖下去时间会来不及的……
鲁弗斯深吸一口气，低下身去。
“啊……希、希娅……你……”
鲁弗斯呆呆地看着眼前平静仰躺着的少女。她的五官舒展，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所以鲁弗斯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但靠近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不知何时起她瘦小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安静地失去了呼吸。
虽然知道已经与地下城之神签订了契约，很快莉蒂希娅就会在健康的身体里重获生命，但鲁弗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在床前对着妹妹的遗容呆坐了很久。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楼的花园里传出了大声的呼喊：“旅馆里进了歹徒！来人帮忙！我们被袭击了！”
“丽芙！丽芙你听得到吗！快查看屋里的情况保护好布莱克先生！”
……楼下草丛里的那两位终于醒了吗？
鲁弗斯被女性的呼喊声惊醒，侧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
不同于面对布莱克和莉蒂希娅时动手的犹豫和艰难，鲁弗斯神色轻松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听着走廊远处传来了嚣闹和匆忙紧张地脚步声，给莉蒂希娅的身体盖上被子后，毫无顾虑地用沾了布莱克血的那把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