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链甲可能是用铜做的,虽然辉映着金红色、富丽堂皇的光彩,散发出新抹松脂油的芬芳(比弓弦、琴弦更高的待遇),但真的太重了,使他不由得怀疑生产这种东西的目的是为了拖住逃兵的脚步,令他们不得不面对敌人的马刀。还有,总觉得.....少了什么。
里面是上了浆的亚麻衬衣,现在有人在给他们披上腥红色披风。白色衬衣代表纯洁与清白,红色披风代表虔诚谦逊(显然他不认可这层隐喻,因为英王理查天天穿一身艳红绝不是出于谦逊)、浴血奋战。
现在他明白这场骑士册封还缺少什么,是黑色的马。
七岁时伊贝林的高弗雷第一次带他学骑马就选了一匹漆黑的矮种马。那时问起原因,这位武学老师如是回答:“因为它让你明白: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出自《创世纪》第3章19节)倘若如今让他选一匹自己的坐骑,他绝不会出于风光再选白马。
并没有站多久,铜质链甲已经压得肩膀酸痛,他试着去窥探身边几名待册封骑士的神情,想要证明这不是自己体质差。然而此时,那位阿尔比恩*的君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来了,依旧是唯恐别人看不到的红色披风。
明明靠那一头红发就够了**。伊西多尔腹诽道,他生来讨厌这种刺眼的颜色。因为他知道他们是跪下的,理查才是那个持剑的。傲慢,七宗罪之首,他亦不能免俗:国王不能给国王下跪,即便是前国王。(*英国古称**早期红发被视作粗俗的象征)
这时理查已经拔/出了他的御用佩剑,放在第一名骑士左肩,同时庄重地说出册封词:
“强敌当前,无畏不惧。
果敢忠义,无愧上帝。”
战时一切仪制从简,故而前面没有供披甲者跪的软垫。伊西多尔阴着脸跪下,等待穿着夸张华服的人来到自己面前。
如果他是个普通年轻人,可能会认为这场面是神圣的,并义无反顾地把余生献给教会与国王。可他并不是。“重复过多的真理与废话无异。”更何况.....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在心中坚守,而不是挂在嘴边勒令别人坚守。
“耿正直言,宁死不诳。
守护弱者,无怪天理。”
英王一边说着鲍德温听来老套的话,一边用佩剑在每一位虔诚跪伏的骑士的双肩轻触一下,慢慢沿着册封者的队列行进。一共有五人被册封,都是在攻城中立下战功但先前又无贵族品阶的将领。前四位都是三角旗骑士,第五位品阶高一等,为方旗骑士*,正是提尔的伊西多尔。(你姓什么?当时负责登记的司礼官这样问他。提尔。他答道。为了纪念已故的老师,也为了记住自己的新生。)(*方旗骑士Knight Banneret可以在自己的旗帜下率领部队,三角旗骑士则不得不打着别人的旗帜来率领部队。非世袭。)
他一定是故意的。黑头发的年轻人安慰自己。把他留到最后是为了欣赏身披重甲后跪得双膝生疼而扭曲的表情。但很可惜对方没能遂愿,他还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至少从提尔醒来就不是了。
理查的剑尚未离开他肩头,伊西多尔抬起头,坦然、不加掩饰地与之对视,礼貌(或者说挑衅)地微笑。国王脸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赞许与垂怜,但他能察觉到这张扑克脸后暴露内心秘密的笑容越绽越大: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高兴认识你。
持剑者的话说完了,受封者该开口了。
“以天父之名:
胸中尚有一息,脚下不可动摇。”(出自约瑟芬.铁伊《时间的女儿》)
礼成。
伊西多尔站起来,瘦削挺拔的身躯使得他看上去比身高相仿的英王更高,仪仗甲衬得他同样光彩照人。
大马士革和苏萨的玫瑰花瓣伴随着欢呼如雨般淋下,犹如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大军进驻巴比伦,又令他想起埃拉加巴卢斯*狂欢宴会上淹死人的花瓣。
然而他错开目光,身体力行了“谦逊”这一职分,有风度地站到后侧,使对方成为想成为的焦点,随后隐于涌来的人潮默默离去。(*详见油画《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
他挤出人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从漂亮的刑具中解放出来,把仪仗甲脱下来扔给随侍。一个蓄着黑色及肩长发的年轻人抢在随侍之前接过了甲胄(他正要道谢对方先开口了),“这么急着走,不参加庆典了吗?”
“阁下,我是弗兰德伯爵的属下,要去参加他的葬礼。”伊西多尔打量着这个面生的年轻人:中等身材,体态匀称,相貌虽然英俊但不至于让人过眼不忘(而且和大多数水土不服的人一样面呈菜色,撑着一面墙就要弯腰呕吐的样子),也没有寄希望于打扮凸现自己,穿戴朴素大方却看得出料子不便宜(他估计那方做领子的米色塔夫绸就要三四百里弗尔*)。(*中世纪货币,出现于查理曼时代)
“他献身于圣战,愿他安息。那么.....”他把链甲递给身后赶来的仆佣,面露礼貌的哀伤,深棕色眼眸看上去很真诚,“何时您缓解了悲伤,想要第二个支付薪酬的人,欢迎来找我。”
“我是卡佩的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