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蜚声沉默,就在这沉默的时光里,一道阴影倾身过来,宿时信从她手里拿走遥控器,又将拆开的零食袋子塞在她手里。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叶蜚声将手里的膨化袋子捏紧,那袋子随之发出窸窣的塑料声响,她拿了一片薯片,咬在嘴里,转过头,白色的光影将她的脸庞照得更加白皙,甚至接近为惨白。
她的视线越过他强壮的右腿,落在那道柔软的阴影里,像是忽然积攒了半生的勇气,浅笑开口,“因为不想被你发现啊。”
宿时信还想要再问,但叶蜚声在说完这句话后快速扭过头,专注看着前方的电影画面,那副模样,分明是谢绝提问,不想受到打扰。
宿时信只得作罢,咽下心里的好奇,和她一起看电影。
叶蜚声自诩不是一个文艺爱好者,但因为常年做陶器培养下来的专注力,竟然也将这部节奏缓慢的电影看了进去。
看到中途,甚至因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不太舒服,她直接席地而坐,双手抱膝。
客厅的顶灯已经关掉,仅剩沙发旁的落地灯发出昏蒙的光线。
在叶蜚声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宿时信的注意力便自然从电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简单,但不掩清丽。黑色长发从肩头垂落,犹如月光下一树白色梨花的影子。
安静的存在这一隅,不刻意的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她看电影时很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手里的冰淇淋桶已经融化,固态的奶油变为液体。但她丝毫不察,只是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宿时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只一眼,就对前方的影像失去兴趣。
他忽然对叶蜚声所说的以前有些好奇,是在多久的以前,又是在什么时候,她的眼睛曾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回想从前,可思索了半天,对她的记忆都只有那么寥寥几个画面。
他莫名有些后悔,是不是以前,可以不因为宿之苦的关系,而把目光多投注在她的身上。
然后,现在他就能拥有更多可以回忆的东西。
宿时信伸出手指,刚要碰触上她的头发时,前方画面一转,电视黑屏,就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叶蜚声看到了他的动作。
两个人同时愣住,叶蜚声呆看着前方,宿时信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似乎有些冒犯,手指停留在半空。
黑屏过后,电影继续,宿时信手指换了个方向,自然地指向她抱着的冰淇淋桶,笑了笑,“你的冰淇淋融化了。”
叶蜚声机械的低头看冰淇淋,那浅黄色的奶油液体在桶里蜿蜒流动,她低声“嗯”了下。
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仿若电流冲击,涌起酥麻的战栗。
“对了,忘了问你。”宿时信语气轻松,想起她下午说的话,问道,“创办陶瓷工作室都需要什么?”
叶蜚声还没有从刚才那个诡异的场景里清醒过来,闻言,条件反射回答:“钱。”
直接的答案,倒让宿时信愣住,反应过来后,不由失笑。
叶蜚声说完后也察觉自己的答案有多可笑,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她将冰淇淋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然后拿起只吃了一片的薯片袋子,伸指捏出两片,吃掉。
宿时信将她一连串的反应看在眼里,漆黑眼眸里仿若有星子闪烁,乐不可支。
等笑够了,他正色继续问道:“那你的钱够吗?”
叶蜚声将脑袋埋在薯片袋子里,闷声道:“够。”像是为了确保这句话的说服力,她又补充,“我很早就开始攒钱了,还有阿之给我的投资款,需要的钱够了。”
宿之苦吗?
宿时信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忽然就冷淡下来。
叶蜚声久等不到他继续说话,转过头,视线不可避免的又从那截空荡的裤腿上掠过,然后看向他的脸。
时间好似静了下来,宿时信的表情又和她之前见过的每一次没有任何不同。
冷淡的,漠然的,将所有人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彷如池底寒潭终年积雪,万古不化。
宿时信看她,“那点钱应该不够吧,工作室选址,需要的设备工具,还有启动租金,稳定的客源……工作室只要建立起来,每一天都在烧钱,第一年可能完全没有收益,甚至是倒贴钱。这些你都完全考虑好了吗?”
叶蜚声讷讷,被这一连串问题给问懵了。
关于创办工作室,这些问题她当然有事先考虑过,但她想的是,走一步算一步,等真正创办起来,这些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但在他面前,将“迎刃而解”这四个字说出来,她都觉得可笑。
是她太不成熟了。
眼见她低头失落,那模样可怜。
但宿时信的发问还没有停下,继续问:“就算你把初期问题解决了,那后期的运营呢?你对市场做过分析吗?你的产品定位和经营策略是什么样的?如果要营销,考虑过要做什么活动吗,活动的方案,成本这些都有考虑过吗?”
叶蜚声被他说得自信心全无,但不想表现出来,固执道:“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我可以边工作边学习,不是谁天生都会这些事的,我也不比别人差。”
“我没说你比别人差。”宿时信倾身,越过她的脸庞,从茶几上端起水杯。
这越过的一瞬距离之近,却让叶蜚声没有任何遐思,她只沉浸在被一连串打击的郁闷中。
“我只是向你提出建议。”宿时信喝了口水后,说道。
叶蜚声扯唇,笑得没有情绪,“你的建议就是让我收起这些不可能的想法。”
“我没说不可能。”
“可你刚才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叶蜚声仰头看他,那眸光里的自嘲意味不加掩饰。
宿时信愣了一瞬,透过这双眼睛,这才清晰知道了她在难过。
于是,声调刻意放轻,带了点循循善诱,“那我还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
叶蜚声瞥他一眼,那神情摆明了是不相信。
电影已播放到尾声,但两个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上面。
宿时信低头,向她靠近几分,轻声说:“用我的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明明说的是钱,可那语气,在叶蜚声听来,却像是在引诱她跟着他一起叛逃。
逃离这人间险境。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视线稍稍移过,就能看见他下颌线连着脖子的这段距离,落地灯光线不明,她只能看到这截轮廓是如此流畅,如此干净。
呼吸交错间,她甚至分神想到,他身上的气息,清冽的像是冬日清晨,霜雪附着在草丛上的味道。
陷落只在一瞬间。
片尾音乐声忽然响起,叶蜚声恍然惊醒,迅速撇开头,和着女歌手吟唱的声音说:“阿之是我朋友,我们说好的,不能随便反悔。”
宿时信看着她的背影,按下遥控器按钮,电视彻底黑屏,女歌手的声音也被拦腰斩断,整个世界迅速安静下来。
光影昏暗,墙壁上有两道漆黑影子,影子融合,仿若一体。
宿时信的声音听来有几分缥缈,但仍旧清晰。
“蜚声,你是我的妻子。”
“除了我,你不必对任何人做出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