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轮子的终究比两条腿快,没过一会,他们就到了家。
叶蜚声跟在宿时信身后走进房子,对方没在客厅逗留,直接回了房间。
唐叔见她还站在原地,让她赶快去洗手,待会吃饭。
叶蜚声去洗手池洗过两遍手后来到餐厅,她以为今晚这顿饭,只有她和唐叔一起吃。但十五分钟后,宿时信从房间出来。
叶蜚声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假肢没有卸下来,但多了一支黑色手杖。
餐桌上,叶蜚声的视线极力避开他,只专注在面前的丰盛菜肴上。
唐叔给三人倒上酒,举起杯子,“少爷,蜚声,中秋快乐!”
宿时信举杯笑道:“中秋快乐!”
叶蜚声慢半拍地跟随他们的动作,碰杯的一刹那,才想起今天是中秋节。
然后又想到了宿之苦打来的那个电话,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并不重要。
所以,喝完这杯酒,当唐叔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冰淇淋蛋糕,并送给她礼物时,叶蜚声脸上的惊讶表情完全真实。
“蜚声,生日快乐!”唐叔把礼物送给她,“蛋糕是冰淇淋口味的,这个东西不值钱,别嫌弃。”
接过礼物袋的刹那,叶蜚声察觉到那礼物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但不妨碍她收到这份礼物的喜悦,“谢谢唐叔。”
直到晚餐结束,叶蜚声的心情都沉浸在愉悦中。
虽然宿时信没有对她说“生日快乐”,自然也不必说送上礼物。
不过,叶蜚声并不在乎。
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她很早以前就不会祈求,有些事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否则魔欲缠身,执念丛生,她的人生怎么了得。
因为是寿星,所以唐叔将今晚收拾碗筷的工作全权包揽,不让叶蜚声碰一根筷子。
叶蜚声无事可做,便准备上楼睡觉。
但宿时信却叫住了她。
他的手掌心中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蓝色方形锦盒,“生日快乐。”
叶蜚声没有走过去,她看着那只盒子,很久都没有动。
她有种很不自然的心情。
这种情绪怪异,荒诞,更像是某些幻想。
她抛却那些早已忘记的愿望,并对这些愿望升起了憎恨之心。
可有些东西,却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见她没有反应,宿时信勾了勾唇,再次说了声,“生日快乐。”
叶蜚声终于有了反应,迈动步子,平静地走近他,然后接过那只锦盒,礼节性地说了句:“谢谢。”
她拿着锦盒要走,却被阻止,“不打开看看吗?”
叶蜚声抿了抿唇,跟随他的视线,掀开盒盖,白色的绸布垫在盒底,上面平平整整躺着一只杯子。
光洁透亮的郎窑红釉面,釉色深浅不一,明如镜,润如玉,赤如血。
叶蜚声将杯子拿出来,鸡心杯型,上宽下窄,杯子外壁还有几条冰裂纹,如碎冰隐于火海,纹理之间,华彩尽显。
“千窑一宝,万红之冠,色釉之首。”
郎窑红名不虚传。
她眨了眨眼,睫毛颤动,说不出话。
宿时信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眉头微蹙,“不喜欢?”
叶蜚声终于找回声音,摇头,细声轻问:
“这只杯子是真品,价格肯定很贵吧?”
价格在宿时信这里从来不是多重要的事,他轻描淡写道:“前几天有场拍卖会,我收到了请帖。原本打算看一圈就走,但碰巧看到了这只杯子。”
他看向叶蜚声,“不用考虑价格,你喜欢吗?喜欢就收下,就当是我赔给你的。”他将这件礼物当作上次摔碎杯子的回礼。
叶蜚声涩声道:“可我的杯子无足轻重,这只却价格昂贵。”
“都一样。”宿时信不明白她之前对摔碎的杯子还反应强烈,可现在却又一副妄自菲薄的模样。
“杯子在我这里都一样,价格上没有高下之分,你的杯子和这只杯子,不都是用来喝水的。”
简直歪理。
叶蜚声腹诽,但想到他有付得起世界上任何一只杯子的筹码,自然也可以说出“不都是用来喝水”这种话。
她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手里的郎窑红杯子放下。再将放置在博古架上,那只修补好的竹纹杯拿给他。
“虽然你不介意这两只杯子的价格差异,但既然是赔,总不能让你收到一堆碎片。”叶蜚声说,“我不想占你便宜。”
她声音虽轻但坚定,宿时信怔了一瞬。
接过修补好的杯子,低头看去,才发现杯子原本摔裂的两条缝隙,被金色粘合剂覆盖,三块碎片重新弥合到了一起,再次完整。
杯壁上那片绿色的竹叶,一分为二,中间是条金色的曲线。
“怎么修复的?”宿时信问道。
叶蜚声解释:“这种修复碎裂瓷器的工艺叫‘金缮’,利用大漆这个天然粘合剂,将碎片黏在一起。工艺并不复杂,但需要很多耐心,因为还原本身比重新创造要苦难。”
附着金色纹路的绿色杯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为什么要叫‘金缮’,因为它是金色,还是因为加了金子?”
“这两种说法都对,不过金子就太贵重了,一般情况下只添加金箔和金粉。”
宿时信笑了下,“能有多珍贵,你要是想修,改天叫人给你装一麻袋金子过来。”
叶蜚声因他这种罕见的暴发户式语气哑然失笑,掀唇,“其实也不全是,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重塑的艺术。”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它说‘残缺美是一种幻想美,一种弥补美,一种在心灵间重塑的艺术’。”
转动杯子的动作停止,宿时信抬眼看她。
叶蜚声迎着他的漆黑眼眸,正色道:“诚如我之前所说,完整有时候并不代表完美。”
“破碎,有时候也可看作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