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一阵紧张的沉默后,他把目光慢慢转到萧明灿身上,看着她手里的那块碎玉,“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能摧毁我们的,往往都是我们所珍视的。”
沈祈安道:“你既然决定利用那怪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我没想到他会因为家人而崩溃。”檀妄生说:“我们都知道他有年迈的父母住在乡下,但具体住在哪个地方,除了我之外,这座岛上只有不到六个人知道,而恰巧,现在他们都还活着。”
他托着火铳的食指点了点长筒,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如此,就意味着那怪物对老人的了解几近于无,那它们又是如何利用两位老人家让周卫崩溃的呢?”
“谁知道。”沈祈安道:“那群鬼东西‘感染’的可不只是你的人。周卫设计让船上的官员‘感染’那疯症时,应该也没想到他们在登岛前就看过关于这岛上每一个罪人的文书吧?”
“那真是太巧了。”檀妄生缓缓点头,说:“我的人为了赢得信任,竟然还透露了怪物能够共享记忆的事,并且在你们对怪物已经有所了解的情况下,仍凭一己之力摧毁了整艘船,最后还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死了。这简直是——”
“荒唐吗?”沈祈安看了眼走廊上残缺不全的尸体。油灯推开浓稠的阴影,照着前面堆叠的血桶。有那么一瞬间,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们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哪个巨兽的肚子里,和这些尸体一同等待着被溶解的错觉。官员们苍白着脸往前走。萧明灿看着手里的青玉坠。而沈祈安则把目光转回到檀妄生身上。
“这里就是你制造的炼狱。”
——炼狱。
只有这个词能形容眼前的处境。
尤其是当他们被困在这狭窄又阴暗的舱下,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和厮杀声的时候。他们觉得心惊胆战,恐惧重重压着胸口。很快,那种混杂着厮杀的叫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是撕咬声,惨叫声。
最后惨叫声变得越来越低弱。他们能想象到那个人发出哀号的模样,首先是他痛苦扭曲的脸,接着是他破裂的伤口、他爬向房门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肉块……重叠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恐怖的想象。
有人从甲板上下来了。什么人?或许是檀妄生那帮人。放“狗”把这里搅得一团乱后再慢悠悠地过来清场,不就是影将军军营里那群人的作风吗?所有侍卫交换了个眼神,深吸一口气,接着握紧了手里的刀。
但脚步声并没有接近这里。而与此同时,凄厉的惨叫声又再次响起。然后是——
人群惊恐地抬起头,看着被砰砰砸响的屋顶。
这动静并不算大,但却能让所有人注意到。那是一种黏稠的、湿漉漉的砍剁声,就像有人在案板上剁着肉馅,又或是一大截猪骨。而当他们联想到这一点时,都下意识看向对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如果……”侍卫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如果是那罪臣的人,我们是不是还可以与之一战……”
没有人说话。
他们紧张地看着被木柜椅子挡住的门,烛灯的火苗随着砍剁声晃动着,光线明明灭灭,就仿佛从角落的黑暗里伸出了无数双鬼手,正玩弄似的拨动着火苗。官员们肩膀颤抖,视线不安地乱瞟。昏光里,房间那面写满血字的墙忽隐忽现。
恐惧。空气里充满了恐惧的味道——血腥味,尿骚味,刀剑的铁锈味,还有肌肉被割开切断的生肉味。他们不确定这些到底是真的顺着人群或门缝里渗出的,还是因为恐惧而想象出来的幻觉——幻觉——成为那鬼东西的第一步,出现幻觉。
他们在昏暗里等待着。
这里就像是炼狱。昏暗,狭窄,被迫听着那些会把人逼疯的声音,在恐惧和不安的折磨里永无止境地等待着。有谁会救他们?甲板上不是还有人吗?也许也有幸存者,也许他们会来救他们……有可能吗?又或者是国师——如果这一切都是檀妄生的诡计,那么……国师现在还活着吗?
他们闭上眼睛,或是干脆捂住耳朵,但仍旧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那个即将要面临的结局。哀号声,砍剁声,冰块落地时发出的哗啦声——然后是走动声。
一个侍从沉默地走向周卫吊死的房间。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闷沉又近在咫尺的碰撞声传来——侍从缓缓仰起头,仰到上半身几乎要弯折的程度,接着猛地砸向墙面,鲜血模糊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