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皇上所想,檀妄生只是个被困在孤岛的罪臣,即便无法为己所用,皇上也大可以听从那些朝臣的劝谏,直接以谋反罪名除掉檀妄生。皇上用不了的人,太傅也别想触及。
萧明灿看着桌上摊开的折子,默然了片刻,而后轻声开口:“……也许,这对皇上来说也并非是坏事。”
李意真稍稍侧头,指腹轻抵着桌面。
萧明灿说:“也许太傅的确向檀妄生提出过什么。但如今太傅那边并未有什么行动,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如他所愿发展。再者说,”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那几个大臣,“先后近百人登上那座岛,其中还有身手不凡的侍卫,即便他们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可能一丁点消息都传不出。”
李意真说:“除非,他们出事了。”
“那信上的内容大可以看成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谋反。但在臣看来,也可以看作是那罪臣在向皇上暗示,岛上的情况混乱不明。”萧明灿表情平和,继续说:“如果真是局势失控,也许对皇上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李意真闻言转过身,肩上承载着淡金色的黄昏。
萧明灿看不清皇上的任何表情,但却清楚皇上所想。她轻笑了笑,行了一礼,替她说道:“既然太傅想要帮皇上解决这一桩烦心事,那便放手交给太傅去做。登岛的官员几乎九死一生,臣想,如此艰险的任务,恐怕只有太傅的人,才能够胜任。”
李意真没说可否,只静静看着她,“那样的话,你也会有危险。”
萧明灿说:“若能为皇上排忧解难,臣万死不辞。”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个大臣因为难以承受的疲惫和酷暑,捂着心口昏了过去。小太监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赶紧招旁边的人去传太医。旁边几个大臣视若无睹,仍继续站在原地,等着皇上改变想法。
小太监急得直跺脚,左看右看,唉了一声,小步朝着殿门走来。
李意真再次拿起那张信纸,轻轻翻动,“……岛上风云诡谲。智者熟悉迷雾,会想办法将其攻克,而狡诈者会利用迷雾,故意深陷其中。”
她手上的玉扳指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黑光,“国师觉得,檀妄生会是哪种?”
小太监在殿外低声禀告:“皇上——”
门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如同狂风呼啸而过,掀翻了屋檐一块瓦片,瓦片互相磕碰,组成了小太监扭曲断续的字音。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厉鬼尖嚎,吐出的话依旧模糊不清。
漫天金光洒向殿门,萧明灿看向殿外那道黑色的人影轮廓,觉得他像是在被烈日焚烧。接着,小太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双手,下一刻,猛地拍向殿门——
萧明灿睁开眼睛。
起先是陌生的木制屋顶,然后是一阵刺耳的谩骂声。
萧明灿缓缓转过头,旁边的小桌上放着木托盘,里面装着一截沾着药粉的纱布,还未来得及封盖的瓷瓶倒在盘中。透过半开的房门,萧明灿隐约能看到几个人正在外面吵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咒骂着指向另一人。
接着,另一人挥拳砸向对方。房门被轰然撞开,两人倒在屋里扭打起来,又被身后几人强硬拉开。刺眼的阳光让萧明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抬手挡住光线。
“……快去告诉老大,人醒了。”
萧明灿迟缓地眨了眨眼,稍微移开缠满纱布的手。那两人已经被拉开了,但嘴上仍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人又想动手,但被更健壮的人扣着肩颈往后一拉,带他离开了屋子。
有人走到了床榻边,道:“你已经睡——”
萧明灿猛地坐起,顾不上全身莫名其妙袭来的钝痛,推开眼前的人,看向房门外。
一道身影正站在人群之外。
准确地说,那不是“站”,而是跪在人群之外。
他的双膝处垫着一块皮革,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头发已经剃光了,原本是耳朵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一道血痂。双眼也被人用刀剜毁,尽管系着白布,但在阳光之下,萧明灿依然能看到白布后的两个血洞。
接着,她听到了自己心脏狂乱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