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吟心头一咯噔,转了转眼珠,问道:“对不住了小仙士,我脸上有旧疾,可否通融一下?”
侍从分外客气:“我们才对不住你呢,谢剑士,来者皆是客,林家本不应盘查问责,只是近来魔族肆虐,为防邪祟浑水摸鱼潜进去作乱,老家主特地命令我等必须检查山外之人的衣着饰物随身,所以,便只能委屈剑士了。”
信息这是对上了,谢知吟松了一口气。
三年前,他假死道销,死在了孤狐山,后来只听说林府上下乱成了一团,林檀越非要去尸鸠群里去找他的遗骸,只是林家主不准许,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这三年来,他在人境逍遥快活,隐约能听到些没有用的消息,什么林家家主攻打魔境,什么林家大少主暴毙身亡,林家三公子又因犯事被囚禁在了后院……他心想三年了,就算是只死狗,埋在土里也化了,林檀越大概早不记得他了,心头安稳,便又喜登登的上门来拜访了。
早听闻林家自与魔境大战之后,今非昔比,管制森严了不少,谢知吟若是不配合便是心里有鬼了,他心头叹息一声,只能乖乖的揭开了头帘。
一张昳丽俊美的脸映入眼帘,不禁让人齐声惊叹。
只是,比这张脸更为吸睛的,便是覆盖在右脸颊上一道碗口大的疮伤,上头流脓沾血,好似一道丑陋的圆虫爬在白玉肌肤上,众人心头又不禁惋惜,谢知吟心道大惊小怪,仿佛没事人般又把帘子盖住,问道:“这下可通行了么?”
奴仆古怪的瞧了他一眼,某个遥远的画面回荡在脑海中。
他三年前接见过那位姓谢的符修,那等秾丽长相,唇红齿白,见之便叫人难以忘怀,后来这位谢姓符修死后,林三公子在南清苑大闹一通,此后便越发为老家主所厌弃了。
今日这位谢姓修士不仅和他同名,就连样貌也如此相似,着实是匪夷所思。
也不知,三公子见到他,会做何等想法。
勉强笑了笑,他挥手让道:“请。”
谢知吟也懒得遮掩身份了,大摇大摆的上了仙鹤背上。
又是十分熟悉重复的流程,入后院,分配少主,这次,谢知吟直接跳过,在登记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众人奴仆惊讶不迭,问道:“谢剑士为何会选择三公子?”
其余人也凑过来,看到登记簿上,有关林檀越的那一列,只有谢知吟一个名字,也都好奇起来,纷纷竖起耳朵听他的回答。
谢知吟理所当然:“不行么?”
奴仆摇摇头,脸色发悚:“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林三公子院落早已荒废,极少见到有门客会选择三公子名下。”
还是在自由选择的情形下,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谢知吟道:“那你们就当我是个例外吧。”他并未对人解释,填好后,便跟随奴仆来到南清苑。
入目便是倒塌的桌凳,荒废的杂草,就连那方形池塘水面也干涸了,只剩下池塘底部露出泥泞苍翠的苔藓,谢知吟越过照壁,看到如此萧条景象,既有些感慨,又有些生气。
三年前,他来到南清苑时,玉树堆花,碧波池水,何其美轮美奂,而今非昔比,除了那株云璃海棠还在,其余的都成破烂了。
林檀越怎把日子过成了这种德行?
他边走边看,走近那卧房窗前,抬眼一瞧,里头昏暗阴冷,蛛网横陈,稻草铺满了地面,除了床上还算整洁的被绒,简直如同置身在一处废墟之中,心中怒火中烧,他侧过头,忽然严厉质问道:“你们就让他住这样的地方?”
这帮刁奴,定是他们见到林檀越不受重视,所以也全都不尽心了。
奴仆敢怒不敢言,有人委屈道:“自从,自从那位姓谢的符修门客死了之后,三少主便再也不让人进他的屋子,谁也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三公子每日都会去桃林,很晚才回来,有一日,我们趁着他出门,整理了一通宅院,可隔了几日后,这地方便更加破烂了,后来,少主似乎察觉到了我们做的事,索性将南清苑封闭封园了,不准我们进入……”
小侍女哭哭啼啼着述完,谢知吟怒火消融,脸色变得复杂。
林檀越的变化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却又离他想象的有不少出入。
当年谢知吟跳下剑,并非无独有偶,而是迟迟找不到林檀越的梦魇所在,所设计的一个套路。
试想,当一个豁出性命去救林檀越的人,突然死在他面前,会不会让人有所触动,倍感难忘?
谢知吟急于求成的将二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厚,于是,他省略了循序渐进的攻略,而让自己假死,在林檀越心底留下了一席之地。
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林檀越的确将他放在了心上,这些荒草就是他性情大变的证明,只是,这变化太不受控制了,也不知此时的林檀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了。
谢知吟拍了拍脑袋,颇为头疼。
恰在这时,南清苑外传来脚步声,宿夜练剑的林檀越回来了。
甫一入庭,见到这么多人围聚,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虞,他扫了所有人一眼,突然把目光精准的放在戴着头纱的谢知吟身上。
他身形一震,眼中不可置信,惊诧,欣喜一闪而过,却并未上前,怔怔然停在海棠树下。
静默——
就在他踯躅不前,头帘里头的谢知吟也在审视着他。
就算隐约只瞧见一抹人影,谢知吟也分辨的出来,这就是不容忽视的大反派。
三年了,孩童变成少年,也有了少年之姿,儿时那张圆鼓鼓的双颊肯定瘦削了不少,漆黑眼眸变得深邃,俊逸非凡,或许还有些不近人情……谢知吟心不在焉的联想着,可帘子却被人从外掀开,猝不及防,他看到,帘外少年眸光涌动着暗流,好似下一刻便要如同磅礴的热泉喷灌而出。
但他却抑制住了这股激荡,手紧握成拳,冷淡的话语里充斥着哽咽:“阿吟,你回来了。”
一句话,胜却千言万语。
谢知吟:……
虽然是梦境,但他的心还是狠狠颤动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既无儿时的懵懂无知,又无成年后的阴沉森然,他只是一个,思念故友的人。
这种不掺杂质的关切,无法不让人动容!
神使鬼差般,他也开口问道:“我回来了,你的愿望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