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夺去了所有声音。
黎允祺甚至开始疑心那些水倒灌进了他的耳廓,入侵了他的鼓膜。
不然他怎么可能听不见一丝水下的动静?
又或者,这里其实已经不是霍烁的精神海,而是死者去往的天堂……
他尝试呼吸,嘴唇一开一合:“霍烁。”
说话很顺畅,明显他已经不在海里了。
黎允祺猛地坐起,环顾四周:这里荒芜得没有人类踪迹,更别说看见一棵草了。
空气很稀薄,但还能维持一会儿。
他尝试呼唤自己的精神体伙伴,无果,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挡黎允祺感应到它。
“也不知道外边怎么样了,估计乱成一团糟。”黎允祺拍拍腿上沾到的灰尘,他很少有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此时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想:
“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向导还记得上次治疗时神经阻滞带来的涩麻感,与之相伴的是经久不变的头疼、周围人小心翼翼的关心、还有一张讣告。
那张讣告和荣誉勋章一起到他手里时,黎允祺看了又看,才知道那是一个哨兵生命的全部重量,那么轻,连小孩子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拿起来。
黎允祺收起搭档的遗物,他们都是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牵挂,因此更加有冲向战场的勇气。
为了和平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他曾经这样问过自己的搭档,那个人是怎么回答他的?
“笨蛋,我是为了守护你才这么拼命的,其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都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放心吧,你的搭档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在战场上。”
“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我就向你……咳咳,不说了,哨兵要保持一点神秘,才能让他的向导感到新鲜。总之,等我的好消息!”
哨兵的拥抱很温暖,黎允祺想,哨兵才是真正的笨蛋,他都看到银行流水账单了,哨兵一直省吃俭用地存钱,不就是为了买戒指求婚吗?心情都写在脸上,还真是像狗狗的尾巴一样好猜。
于是黎允祺等啊等,等到精神海的断联,他被送进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等到一个黑色的骨灰盒,他静默地站在雨天的葬礼上抱着遗照;等到他们同居的房子里再没有另一个人的气味,他终于不再等。
“骗子。”
哨兵们都是骗子,搭档只是一个胆大包天到许下弥天大谎的骗子中的骗子,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哨兵共度一生的承诺。
黎允祺开始奔跑,他不在乎扬起的飞沙会不会弄脏裤脚,他只想逃离哨兵,逃到世界的尽头也不会牵起谁的手。
他跑过一座又一座环形山,清晰的脚印漫布这片大地,黎允祺慢慢地停了下来。
“原来这里是月球。”
他眺望那称之为“故乡”的蓝色星球,一时间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他真的逃出来了吗?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了吗?
黎允祺任由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
明明感觉已经“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身体却并没有传来疼痛的反馈,所以黎允祺知道了,这里还是一个梦,一个由他人编制出来的粗劣的梦。
向导让自己的耳朵贴着大地,试图倾听月球的脉搏:“霍烁,你在听吗?”
“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被困在你的精神海里,不死不休,你要沉浸在梦境里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把我牵扯进你的梦里。”黎允祺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霍烁的心态就像是刚刚得到恶龙力量的小孩,不管不顾地把抢来的公主跟宝物一起侵占进自己怀里。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跟这恶龙沟通,让它放自己离开。
“霍烁,让我出去。”黎允祺又说了一句。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
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你知道吗?虽然我的精神体,薮猫是草原和森林地区的捕猎者,但是我的能力类型对治愈类向导来说也是最罕见的,换句话说,就是我擅长‘生命魔法’,你煞费苦心模拟出月球环境,对我来说也没用。”
向导的姿势从侧躺变为平躺,从头部开始,身下逐步蔓延出一整片的绿色,超过身体的范围。
一米,两米,三米……
时间过去一秒,两秒,三秒……
“要比比看谁的精神力更强吗?没有半小时,我就可以把毫无生机的月球变成一个小地球,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黎允祺笑眯眯的,他身旁枝桠摇晃着抽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眼看着花开又败,下一步就是瓜熟蒂落。
沙,沙,沙。
有什么人踩着泛黄的树叶嘎吱嘎吱地向他走来。
“你赢了,奇怪的但是很强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