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下人后,他一屁股坐下,戏谑望着蕃厘。蕃厘则抿紧嘴唇,大眼睛心虚且警惕地瞅着秦方好,像是在等待一场判决。
秦方好誓要报痛失四品和那一个大嘴巴之仇,哪会帮她遮饰,他神色一厉,大喝道:“盖月国夜叉!你好大的胆子!”
蕃厘被他喝得身子一颤,怯怯躲到方女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望着秦方子。
“盖月国?”方女难以置信道。
“没错!”秦方好疾声厉色道,“她就是主张举国之力与大祁决一死战的那个外使!”
闻言,众人俱是倒吸一口气。
秦方子本就脸色不好,现下更甚,钢刀镌刻般的俊脸阴云密布,一双冷眸寒光迸射,像是下一刻就要手持利剑刺向蕃厘。
蕃厘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外使,我是盖月国公主……”
偏厅陷入寂静,餐桌前的人神色各异。
最小的圆圆满脸兴奋,头一次见异国公主,新鲜的很。
秦思道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这位自诩为盖月国公主的女子,心中已揣测出八条她混入相国府的意图。
秦方好则双手托脸,幸灾乐祸道:“若是我把这敌国夜叉捆起来交给圣上,能将功赎罪官复四品吗?”
“来者是客,先吃饭。”秦思道神色如常,对蕃厘道,“公主光临寒舍,令蔽宅生辉,家常便饭,还望公主不嫌弃。”
秦方好撇撇嘴,暗道便宜这夜叉了。
蕃厘性素率直,心里装着事便再也坐不住,她站起身,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是骗了你们,可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你们……”
对上秦方子疏离冷漠的眸光,她只觉喉咙发涩,眼睛胀得难受,干脆转身离席,“我走了。”
“好儿,去送送公主。”秦思道吩咐道。
秦方好不情不愿放下筷子,却见蕃厘忽地顿步转身,指着秦方子道:“我要他送。”
“恕难从命。”秦方子稳坐桌前,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蕃厘。
秦方好感觉蕃厘现下的处境和今日他在蒹葭馆被撞破“奸情”的难堪简直不分伯仲,不禁对她生出点同病相怜的同情。
“怎么还挑肥拣瘦的,你出去打听打听,白玉城谁提到我秦方好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靓仔’。”
说话间,秦方好已经走到蕃厘身旁,想起古人还不明白“靓仔”的分量,旋即微笑解释道:“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意思。”
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蕃厘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给天下第一美男子,怆然离去。
秦方好跟到大门口,见四下无人,叫住蕃厘,难得当回和事佬,安慰道:“别伤心了,你一个敌国公主跑到相国府,若是被有心人弹劾,扣个通敌之罪,我们哪吃得消啊!”
蕃厘眼里泛着粼粼水光,“那为什么你能送我,他却不能?”
“因为我是窝囊废,干不成事,皇帝对我一百个放心。”秦方好说完,忽然悲从中来,虽然他早已接受自己是废材这一事实,但从自己嘴里骂出来,还是挺郁闷的。
“我哥不一样,他能征善战,有勇有谋,乃国之栋梁,庙堂伟器,我们秦家指望他延续家族荣耀呢,他肩挑秦、方两家上千人的命运,怎会为儿女私情所绊。而且他是两国交战的主帅,更该避讳与你接触。”
他沉吟片刻,“绝了那份心思吧,你们没可能的。”
戍边将军和敌国公主,无解。
话是挺客观,但蕃厘不爱听,扬手就要抽秦方好:“要你多嘴!”
秦方好闪躲不及,条件反射地紧闭双眼,然巴掌却未落下,耳边响起让他安全感爆棚的声音:“姑娘有话好说,莫要动手。”
睁开眼,蕃厘挥掌的手腕被一只黢黑细短的爪子稳稳攥住。
“甘棠?!”秦方好大喜。
甘棠扔开蕃厘的手腕,侧头冲秦方好黠然一笑,“嘿嘿!小媳妇儿,好久不见啊!”
秦方好赶忙捂住她的嘴……
入夜,朱雀连盏铜灯烛火熊熊,光辉璀璨,将书房照耀得犹如白昼。
秦方好靠着软枕半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听甘棠讲述她逃出皇宫的坎坷经历。
“天枢星上边就是北辰,咱们府在城西,你找到北辰星,一直往西不就出去了。”秦方好讥笑道,“居然在里面瞎转了好几天,就你这样,还敢妄称精通星象呢?”
“那里面房子都一个样,我看得头都晕了,还饿得浑身无力,哪还想得起看星星!”
甘棠瘪着嘴,手攥成小拳,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秦方好捶腿,冷不丁丢出一颗大雷:“你知道吗?刺杀太后的人是宣风,夜黑风高的,我一眼就认出是他。”
秦方好掀开眼,木然片刻,复又闭上眼,神色平静得令人发指。
现在他听到什么皇家辛密都不吃惊,他吃惊的是独孤明这个混蛋,居然一边承诺会以诚相待一边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