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小忠眼神明亮,应是良善之人。
邬行香微微笑道:“我长待观星台,少见王公权贵,烦请问一下,面见安鄞王殿下,是否有什么规矩需要留意?”
虎小忠面色一滞,目光在邬行香身上来回端量,似在犹豫该不该如实以告。
但见她满面怯意,应只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官,怕得罪王爷,而非故意打探,终是决心委婉提点她一下。
“王爷仁心,信人贵自立,安于常分,感激圣恩。”
邬行香明白了虎小忠的言下之意。
安鄞王殿下,应该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说命理天意。
她带着谢意道:“多谢虎侍卫提点。”
虎小忠回以一笑,引她进王府。
入府后,邬行香简略静观。
府中可谓是朴素无华,不见靡丽之物。
虽布置雅致,但任谁瞧见,都会暗自感叹,安鄞王果真不得帝心。
到了偏殿,虎小忠便躬身退下。
邬行香进殿后,入眼即是李嗣瞻的背影。
她下跪行礼,“司天监天文官邬行香,见过安鄞王殿下。”
李嗣瞻闻声转头,只一句“平身”,而后行至书桌前坐下。
邬行香起身,这才瞧清李嗣瞻正脸。
与她所猜的悲愁男子或阴暗少年不同,李嗣瞻天姿秀出,端严若神。
只是他眉宇间蹙而不展,似有千钧重压心头。
印堂稍显黯淡,忧思之气凝聚,近期运势不吉……
邬行香未觉自己心会神凝之谛视。
李嗣瞻心有所动,抬眼对上邬行香视线,笑颜和柔道:“你在看什么?不会是,在看我的面相吧?怎么,天文女官,还懂相面之术?”
邬行香一怔,慌忙错开目光。懊恼心中所想被他察觉,也后悔自己差点忘了虎小忠的提醒,连忙谎称:“下官是想请问殿下,对寻书之事,有何见解?”
好在李嗣瞻不欲深究,示意她到书桌前,沉声道:“本王调来了吏部的卷宗,已粗略看过一遍,记下几处可疑之地。
国师好友的陈述记录,本王亦已瞧过。除此之外,似无能参考之线索。不知你们司天监,可有其他想法?”
邬行香垂眸沉思,如何跟李嗣瞻说林幽的事才为妥当?
李嗣瞻见她面露难色,又道:“若你也无,就依本王记下的几处地方,一一探查。”
邬行香计上心来,谎称道:“我从司天监同僚口中得知,易镜玄有一民间好友,正住长安城,名叫林幽,不知道殿下所翻卷宗,可有提到此人?”
李嗣瞻稍作思虑,又从案卷中找出一本册子递给邬行香,“案卷中并无此人,这是吏部的问询名单,你看看。”
邬行香细看完轻轻摇头,名单并无林幽之名。
李嗣瞻见状,重新翻阅起案卷来,“你再好好想想,司天监其他人有无提到此人,或其他线索。本王再看看案卷,也许有遗漏之处。”
邬行香见李嗣瞻专注于案卷,起了测字寻人之意。
她用衣袖遮掩,指尖在空中虚划字形。
林幽。
双木成林,郁郁苍苍,重重叠障,难窥全貌。
左木为东,右木为西。
长安有东西两市,藏纳万象。
木多则影重,多有幽深之所。
幽字有山之态,山为护佑,亦藏隐秘。
幽径曲折,通莫测之境。
此人,恐怕在长安鬼市!
林字挺拔,字形向上,似楼之矗立。
幽有容藏之意,似樊笼境地。
鬼市樊楼,就是林幽所在!
邬行香觅得此端绪,如释重负,见李嗣瞻仍在翻阅卷宗,轻唤一声“殿下。”
李嗣瞻闻声抬头。
邬行香佯装苦思后唤起记忆之态,“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听司天监的主薄提过,林幽他,人在鬼市樊楼。既有线索,今夜我便去鬼市探查,明日告知殿下结果。”
“你说的是西市下的地宫夜市?”李嗣瞻思量片刻道:“既有线索,便多带几个侍卫前去。”
邬行香连忙拒绝,“殿下,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成群前去,太过招惹,且府中侍卫,太过正气,恐引人瞩目,今夜我一人前去即可。”
李嗣瞻对鬼市知之甚少,听她这一番话,也觉有理,但有所顾虑,“今夜我同你前去。”
邬行香急不择言:“万万不可,殿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足鬼市之地?那里曛晦诡异,人多混杂,若稍有不测,我万死亦难辞其咎!”
李嗣瞻神情黯然,“父皇初次委以重任,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负他所托。更何况,我算什么万金之躯?”
自嘲之意,付之一叹。
“此事已定,无需多言。”
邬行香见李嗣瞻不容再议,只得接受他的提议。
只是李嗣瞻容貌端华,却难掩自嘲苦笑,不由让她心尖一颤,顿生怜悯。
今日虽是初见,自己又只是个九品小女官,但李嗣瞻温和有礼,举止儒雅。如此之人,偏遭命运捉弄。
这般念头刚起,邬行香惊觉心中所想,甚是冒犯,遂暗叹后转言他事。
“殿下,若是要去鬼市,最好装扮一番,衣着平凡,隐匿形貌,更为稳妥。”
李嗣瞻会意点头,见邬行香相貌文弱,问道:“你身为女子,既知鬼市阴森,就不害怕?”
邬行香隐瞒自己多次踏足鬼市,寻珍稀占具之经历,假意道:“奉旨出行,自有圣上龙气庇佑,寻常鬼物,怎敢靠近?”
李嗣瞻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邬行香却读懂了李嗣瞻的心声。
安鄞王殿下多半是在想:司天监果然神叨!
她对此佯为不知,恭敬道:“殿下,子时一刻,务本坊西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