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云幕之中，隐有雷霆轰动，蓄而不发。间杂电光的蓝紫色调，如同废墟燃烧过后的余烬。

万千景色皆被她眼前的一双碧绿竖瞳纳入眼底，厚积成难以言喻的抑色。

他反应了过来。

“他想拿你的基因去和其他生物的做嵌合。”萨菲罗斯的语气里，夹杂着森寒的怒意。

“是。”

“但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她……？

她微微张唇，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有着99%和其他人都相同的基因序列，整个星球近一半人都如是的染色体，35%人口都有着的一种血型，是星球总人口中那患有贫血症的30%人之一。也是万千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之中，并不起眼的其中一个。

她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不过是某些后天经历。

萨菲罗斯仍旧在注视着她，他已经不自觉捎带上神罗一级特种兵军官的气势，视线和呼吸封锁了她所有退路，军人的压迫感如影随形，将眼前的问询变成一场不是审问的审问。

军官冷肃的语调在问她：宝条的目标为什么是你？

杰诺瓦三字，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有一丝不自觉的颤抖，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紧追不散的刀光血影。

凛冽的刀影将长空一劈为二，眼前的萨菲罗斯被留在此世，难以跨越的沟壑彼端，她在一节节往后退去。

她看到艳艳红光混淆了火焰和血液的界限，天地一色的猩红，就如同狂乱呼啸的海潮，淹没一切。崩塌的天地中，只有银发英雄嘴角的笑容是鲜明的。

嘲讽，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却像瓢盆大雨朝她当头灌下。

冷静下来，达索琳，你要冷静下来。

她在雨里浑身湿透，寒意侵骨，无助地攥紧手掌。

“萨菲，你应该知道宝条的实验室里，都放着什么样本吧？”

她听到自己的语调平淡至听不出一丝起伏，可真要深究，平静的口吻之下只有死灰一般的虚无。于是她明白，她的内心已做出决定。

她还是不想让萨菲罗斯知道和Jenova计划相关的事情。

“……我知道一些。”萨菲罗斯的声音也经过压抑，透出山雨欲来的气势，危机暗伏。

她强行稳定心神，接上前言：“都是怪物。而那些怪物也被宝条根据实际的强度被宝条笼统地划分为两种，成功品和失败品。”

“你知道是什么决定了怪物的成败吗？”她注视着萨菲罗斯的双眼。

一句想要隐瞒的话，只能用谎言或者更模糊的隐瞒来掩盖。如果每次的隐瞒都能算作一滴雨水，那么她所隐瞒的全部，早就汇成大地上的涓涓河流。

滚滚浪涛，就是她呼啸的心境。

萨菲罗斯没有开口，而她也不打算等萨菲罗斯的回答。

“先天的身体素质方面，同一种生物的不同个体之间是具有差异性的，基因、血液、染色体、器官、神经系统、还有遗传时所产生的畸变，每一点细小的不同，都会导致个体和个体之间，从生理学的角度发生很大的变化；而心理上，每个人之间的精神承受阈限都不一样。这些都会影响实验结果。”

这是实话。

“人类和黑猩猩的基因组差异能有1%到2%，人和人之间的基因组差异最高能达到0.5%，而真正会影响实验结果的，或许只占到基因组的不到0.01%。”

这也是实话。

“或许我的体内，恰好就有着异于其他人的那0.01%的基因呢？”

这是假的。

不。与其说假，倒不如说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吧。

没准让她喜欢上萨菲罗斯，后来又能吸引到萨菲罗斯的因素。

恰恰就取决于那0.01%的基因呢？

她自嘲一笑，松开紧攥的拳头。手指已然有种麻痹的僵硬感，混杂着濡湿掌心的冷汗。

七分真掺杂三分假的答案最能迷惑人，或许也不能全然说为假，但总之真实性还有待考证。听完她的话，萨菲罗斯静默了会儿。屋外的雷霆终于没有劈落，时隔甚久后，转而为绵绵密密的细雨，从米德加的高空滴落。越过萨菲罗斯的身影，她看到倒映在敞开的窗玻璃上的，是像泪水一样延绵不绝的雨滴。

冷气从阳台的入口疾灌而入，即使有萨菲罗斯挡下大片的冷风，但她还是没忍住被风激得浑身一震，继而抬手拢了拢单薄的外套。

也许她的话语，最终也说服了萨菲罗斯。

“……我知道了。”经过长久的沉默，萨菲罗斯收整好情绪，未散的冷峻气场和话语中泄露的半分关怀糅杂，显出怪异的不协调，“后面的时间你安心养伤就好，至少短期之内，宝条动不了你。”

他站起了身。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她抬头追问。

她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萨菲罗斯背对着她。他的身前恰好就是一盏半人高的落地灯，暖黄的灯光被他完完全全挡住，投映下大片浓黑的照影，像是倾洒的墨水，泼落在她身上。

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抬头仰望特种兵颀长的身影时，会有半是畏惧半是敬仰的感觉。就像凡人在仰望神灵时的感受，难以接近，难以触摸。

一股莫名的惊惶突然攥住她的心脏。不，不是突然，而是这种惊惶从未消散过。

眼底残红未消，虚映窗外的雨，暖色灯光照亮的世界，就像一场梦。

和前世轨迹完全不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反光的窗玻璃里，倒映出萨菲罗斯的模样。银色长发的特种兵微微偏头，一抹灿烂的辉光就越过他肩头的发，朝她的方向照了过来。

神明不会给予人类回应，而神罗的特种兵会。

刹那间，就像被眷顾之人从天国回到了人间，萨菲罗斯的目光也随着那抹无遮无挡的灯光，落到她的身上，“……继续调查。凡事都会有痕迹，特种兵偶尔也会接到这类型的任务。”

她犹豫着开口：“那宝条……”

“宝条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萨菲罗斯的嗓音就像他本人一样不容置疑，他甚至未等她说完话，就强硬地接过话茬。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萨菲罗斯顿了顿，又缓下神色，再度开口：“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要操心太多。跟神罗以及宝条有关的事情，由我来跟进就行了。”

“……好吗？”萨菲罗斯换上了征询的口吻。

他想自己扛。

可巧的是，在同样的问题上，她也有类似的想法。

“……”

代替她答复的是她的手，她先是抓住了萨菲罗斯的手腕，然后手指擦过他的指侧，最后在指尖陷陷掉下去的时候被对方捞住。甚至为了抓住她，萨菲罗斯还微不可察地俯了下身。

她顺势将五指嵌进他的指隙里，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萨菲。”她的声音有点蒙蒙的，像隔了一层纱雾。

特种兵低眉敛眸，安静看她。

“我相信你能解决好。”她说，“但现在，能先别走吗？”

萨菲罗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

“宝条的事情我可以先不去关注，我会避开他，直到你把昨晚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但现在，”她的指骨逐渐用力，就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能先别走吗？再坐一会儿，陪我再坐一会儿吧。”

“……我没有要走。”

“那你……？”她惶惶地仰头注视着他。

萨菲罗斯仍旧站着，虽已完全朝她转过身来，可他看着仍然是要走动的姿态。她只能用力地扣着萨菲罗斯的五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确切地感知到：眼前的萨菲罗斯是真实存在的，她也是真实的，而不是另一个世界投射过来的一道虚影。

头顶上传来沉沉的力道，她有些茫然地转动目光，才发觉萨菲罗斯将手掌放在了她头上，像安抚一般，手指顺着她的发。

男人的肩膀无声地动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分辨萨菲罗斯是不是笑了一下，就听到他的声音：“外面下雨了。”

他正垂眼看着她，就像走到人间的神明。

“我只是去一下关窗，这个天气你会着凉。”萨菲罗斯逆光而立，阴影覆上他的脸，她只能看到他弧度优美的嘴唇微微弯着，先前的压抑终于烟消云散，“我可不想你在我这里还要再生一次病。”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她这一次请假休养，就休了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也是神罗难得一见的慷慨，单指休假上的。天气转寒，厚重的浅灰色云层开始日日压着天空，偶尔才能见到乍明的阳光。

在遇袭事件之后，荷兰德是神罗内部最先联系到她的。他先打听了下她怎么和萨菲罗斯走到一起去了（看来公开的事情已经传到荷兰德耳里了，而萨菲罗斯此前和荷兰德交往并不深），然后又问，神罗把本应拨给宝条的一千万Gil经费拨给了他，这件事和她有关系吗？

一千万Gil，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神罗对于萨菲罗斯把袭击事件捅到上层去的处理结果。那是对她的安抚。

而这点经费，对宝条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惩罚。

毕竟宝条手下那些大型项目的经费，动辄就是亿字起头，几百亿Gil的项目经费神罗也不是没给他批过。

她没有告诉荷兰德那晚发生的具体事宜。抹去抽血和取肉的细节后，她只告诉对方：宝条派人袭击过她。

荷兰德：所以你现在在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