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索琳……”

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道幽渺的声音就贴近了她耳边，与此同来的是身后传来的热度。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在这一声阴冷的呼唤中被激起来了，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她不敢动弹，僵硬地松开右指，针剂滑回了箱中。

“你在做什么？”是被放得非常缓慢的语速。

熟悉的嗓音勾出让人头皮发麻的颤栗，她瞪大了双眼，却不敢用力呼吸。心脏在怦怦乱跳。那人始终站在她身后，是身体再稍稍往前倾一点，就能贴上她后背的程度。怎么会这样……

空气中浮动着躁动不安的因子，让人坐立不安，胶管里的液体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循着既定的路线缓缓滑过，经由被剪断的地方，滴落进放置好的培养皿里，滴答、滴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和心跳的声音重合了。

她克制地吸了一口气，没去管自己身上的冰冷，机械地松开左手。

啪嗒。

杰诺瓦的手臂掉回到水里。

“我只是……感到有些好奇。”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好奇？”

“是啊……两千年前的女尸，如今居然还能迸发出如此强劲的生命力，难道不会很令人好奇吗？”

“呵呵……呵呵呵……”他开始放肆地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过的低低的绵密的笑音，而后音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透露着不可名状的癫狂。透过水面的投影，她看到他单手捂住脸，微耸的双肩止不住地抖。

手掌下的那双嘴唇，翘起了非常浮夸的弧度。

“你最好真的是这样。”

她松了口气，而后慢吞吞地站起身。

冷白的光线下，宝条的镜片反光，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于是她只能面色平常地走到旁边的架子附近，整理起成包的液体。

“达索琳，我并没有叫你过来。”宝条的语气也很莫名，难辨情绪。

她小心地绷好神色，手上的动作并未因宝条的质问而放缓分毫，她的态度亦是有理有据的理所当然：“瑞雯在路上感到身体不适，所以拜托我代她过来。”

“噢？是这样吗？”

她冷静对答：“确实如此。”

“把杰诺瓦细胞交给我吧。”

夜晚的山路混濛阴悒，什么都看不清楚。来的路上天空还有着月亮，此刻却阴云遍布，看起来不久之后就要下一场大雨。空气潮湿沉闷，无形之中总有些什么东西，像跗骨之蛆一样，紧紧黏附在她的皮肤上，燥得非常。

行走在尼布尔高山的小径上要分外小心，山路陡峭，每走一步，脚底都能充分感受到碎石滚动的触感，某些有了年头的石头脆弱不堪，受些稍重的力道，就会碎裂成无数的小块。

宝条让她走在前面，他紧跟于后。

心底略微有丝不安，但她不敢胡思乱想。

“达索琳，你知道今天地下室里的实验目的是什么吗？”宝条突兀地问道。

是跟下午艾利欧姆一样的问题。

她不知道宝条为什么突然要问她这个，她不敢往下延伸。那名变异人体内的，是融合了杰诺瓦基因的人类细胞，二者通过不算成功的方式融合为一体，并表现出杰诺瓦基因组内更为恶劣的一面；而注入他体内的，是融合了杰诺瓦基因的魔晄原生怪物的细胞。

但如果是在宝条的角度，二者其实可以不必说得那么复杂，最直白的，能够抽象提炼为：

表达了A物种基因的杰诺瓦细胞，和表达了B物种基因的杰诺瓦细胞。两者融合后，诞生出有杰诺瓦基因特质的C物种。

而鉴于杰诺瓦的融合特性，C除了拥有强烈的杰诺瓦显性特征以外，基因组里也兼具A和B的特点。

可她不明白宝条到底有何用意，只能谨慎地组织语言：“是探索杰诺瓦细胞与外物结合的多元性吗？”

“是，也不是。”宝条此刻竟然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他们在山中又走过一道弯，宝条的声音始终如氤氲的烟雾一样，紧紧自身后纠缠着她，“这只是一个试验。”

“试验？”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突然掠过了适才在魔晄炉内的惊鸿一瞥。

“你知道吗？在很多年前，杰诺瓦细胞曾经和人类的细胞完美融合，从而创造出了一个非常伟大的个体。”

她无端感到颤栗。脑海发出强烈的警报，尖锐的鸣响让她迫切地想要宝条住嘴，可理智却逼迫着她，让她务必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聆听宝条的话语。

“他的母亲……呵，卑贱的人类不提也罢。在刚怀孕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注射了杰诺瓦细胞，而后子宫里的胚胎也注射了。结合了杰诺瓦细胞的容器里，孕育着一颗同样有杰诺瓦细胞的受精卵，这是J计划至今最崇高也最伟大的作品。我此前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宝条似乎心情很好，难得地说了很多话。

他用很轻的语气补充道：“可是这始终还保留着一部分人类的特性。”

恐惧的感觉突然攥紧心脏，她不敢回头，却听到猛烈的心跳和脚步声一起在耳边轰轰作响。她不敢顺着宝条的话锋想下去，也不想胡思乱想，她只能生硬地问下去：“那您最近有什么想法吗？”

“达索琳，你说……完美能够再造完美吗？”

她猛然转头，尖锐的长针擦着她皮肤过去，宝条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朝她步步紧逼。又一下攻击，她急切地往后躲去。可嗒哒一声，来不及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失重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席卷了她全身，岩石在她的脚底下碎裂开来，她无可避免地往后倾倒。她想抓住些什么，但在伸出手的一刹那，眼前宝条的形象，骤然转变成另一幅姿态——

浸泡于福尔马林中的女尸嘴角挂起毒艳的笑容，那双紧阖的眼眸在她仓惶的视线下缓缓睁开，碧绿的竖瞳里有万千句言语蠢蠢欲动，而后是炯炯的格外专注的焰火，好像从五脏六腑中开始燃烧的一样，越升越亮，几乎要从女尸的眼眶中爆出来。

那只引人颤栗的皓腕朝着她直直伸出，以扭曲角度僵硬伸屈的腕骨，似乎要亲昵地搂住她的脖颈一样。

她惊惧地往后退去，连接峰峦间的钢丝遽然绷断。碎石以比她更快的速度迅猛地从悬崖边沿跌落。

幻象如碎瓦般层层坍塌，镜子迷宫里重叠的虚影化作更多相同的碎片，狂风的轨迹几乎凝作实体。女尸的丽影淡去，聚合成两道身穿白大褂的身影。

她悚然惊觉——

宝条的目标，是她。

抽取那么多杰诺瓦细胞，也是为她。

再造完美？如何再造完美？

用杰诺瓦的血，替换她的血。

再然后，把她推到萨菲罗斯的身边。

所有事物在视野中拉长成一道模糊的黑影，山色和夜色糅合成一线，一切都越来越远。视线的尽头，山崖的顶端，她看到宝条似乎朝她伸出了手。男人布满茧痕的手指间，还持有一管她很熟悉的针剂。

可那一切，都与急速下坠的她无关了。

咚。

一道重击。世界归于猩红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