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μ]-εγλ历1998年的秋天,达索琳在昏暗狭窄的公寓里睁开了眼。
没有常年萦绕在她身上的乏力感,没有胸膛处隐隐发作的钝痛感,四肢处沉重如注铅般笨拙不便的迟钝之态也被除去。毫无疑问,这是一具未经伤害的身体。
属于她的、还未经历后来种种的、勉强算得上健康的达索琳的身体。
她坐了起来。
上一次闭眼前的对话仍历历在目。犹记得是在废墟之上,末日倒计时最后三秒,萨菲罗斯的野太刀再次穿过了她。而除了她以外,她的同伴们也不能幸免于难,蒂法、□□、文森特……萨菲罗斯的刀穿过了他们所有人。
只剩下克劳德了。
但即使是克劳德,如今也不可能再阻止得了萨菲罗斯了。
天外灾厄与那威名显赫的战士合为一体,他已然成了凡人不可直视的存在。
鲜血染红了整片北方大空洞。在她的头顶上,不过咫尺之处,极具压迫感的陨石裹挟着万丈雷霆轰顶之势,循着既定的轨道朝他们压下来。
在生命疯狂倒数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了星球的声音:你想拯救这一切吗?
她面色一怔。
……拯救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
星球说:这个世界已经要毁灭了,但在另一个遥远的平行时空,事态还没有发展到如此地步。那是和这里最接近的一个平行世界,五台战争还未结束,杰内西斯还未开始劣化,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也还是那个不知晓自己身世的神罗英雄。
「你想试试改写命运吗?」
除了她以外,她的同伴们也听到了这道声音。
这道温和的,极具诱惑性的,让所有离灭世现实最近的人,所无法拒绝的声音。
他们既迫切又担忧地看向她,有人渴盼她点头答应,有人担心她再陷危难,也有人攥紧拳头、目光坚毅,想要顶替她做那个应承的人。
而她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迟滞地低下了头,胸前汹涌而出的血液模糊了她的视野,她的眼前呈现出另一个画面——
不是这个时间,也不是这个地点。
那是对她来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回想起来,仍如昨日发生一般。
遥远的西大陆腹地,尼布尔海姆,狂乱的火舌正肆意噬吻着它能触及到的所有地方。银色长发的堕落英雄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挥刀落刀的动作无比利落。
她在火海中央走到他的面前,身旁人群如断线的木偶一般接连倒下。她见到萨菲罗斯手上的动作一顿,下一刻两米多长的名刀正宗便狠狠地刺穿了她的胸口。
那个地方,正放着一张被她叠得规规整整的结婚登记表。
热泪混着热血在心口的位置晕开,锋利的刀刃在那张单薄的婚书上,留下了一道不可修复的狰狞裂痕。
在她闭上眼前,那个面容阴悒嘲讽的男人终于大发慈悲地向她解惑:达索琳,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利用我。
那是今日以前,她见萨菲罗斯的最后一面。
还剩最后一秒了。
滚烫的潮意久违地打湿了她的脸颊,她曾以为自己忏悔的泪水早在后来那空洞的五年里流干,却没想到在奇特的命运分叉点上,她能为一个只限于幻想的可能性再次落泪。
「你想试试改写命运吗?」
她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给予回复:我想的。
我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当年我能更早一点向他坦白该有多好。
那样后来的一切悲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下一秒眩晕的感觉如洪水决堤一般将她淹没,来不及给同伴递去一个眼神,她合上双眼。
我想亲口对他说一声抱歉。
我还想试试……
留住他。
现在是[μ]-εγλ历1998年的秋天,星球上平平无奇的千万个白天之一,也是上辈子助纣为虐的邪恶科学家和神罗高不可攀的战争英雄初见的时候。
她卡好时间等在神罗一楼的电梯前面。
再次挂上神罗的工牌感觉还真是稀奇,自从上辈子尼布尔海姆那件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戴上过神罗的工牌了。
「科学部门研究员达索琳」,短短的一句简介被她翻来覆去看了数次。
神罗电力公司是目前这座星球的实际政府和掌控者,虽然挂着公司的名字,却拥有自己的武装军队,影响力横跨政治、军事、文娱、传媒、科技、食品生产等多个方面,甚至还把目前她所在的这个城市——米德加的市长当作傀儡,囚禁在神罗大厦的数据库层之中。
而她所在的科学部门,是神罗最核心、最机密、也最反人道的一个部门。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因为这段时间科研项目发展不顺,关于X细胞的研究进度停滞不前,胜利在望的跨物种嵌合试验再度失败。她的部门主管宝条为此大动肝火。当然,还有一点人的元素:今年科学部门招的新人能力不足,总是跟不上宝条的节奏。
而这一天她因为上班等电梯差点迟到,就直接触了宝条的霉头。结果就是在神罗大厦一楼的电梯前面,她被这位脾气奇差无比的领导辱骂了接近十五分钟。
提炼一下宝条的核心观点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如此懒惰,不把项目放在心上,拖了我的后腿,才导致研究迟迟没有进展,一群白耗经费的猪猡!
在单方面的羞辱持续到第十五分钟的时候,银发的特种兵走出电梯,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那时的萨菲罗斯。
那时的萨菲罗斯仅仅是看了几秒就了解局势,那双如雪的眉峰轻轻蹙起,他扫了一眼被骂得身体轻颤不敢吱声的她以及盛气凌人宝条,而后果断地抬起腿,过来替她解围。
——萨菲罗斯此前从未见过达索琳,但他听说过她。据传是科学部门里最好说话的女研究员,有着一头如薄荷叶般的浅绿发色,常常把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十分蓬松柔软的样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多数特种兵提起她时,脸上都会出现一种近于迷幻的沉醉之色。这种神态常常伴随着诡异的酡红出现,他手下的士兵们似乎都很喜欢她。
在宝条手下工作,还需要忍受那家伙变态的怪脾气,已经足够可怜了。既然在特种兵内部广受好评,人应该不错,为她解围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为许多人解围,帮助许多无关的陌生的孱弱的人,对于萨菲罗斯而言确实都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可以,所以做了。
因为萨菲罗斯的靠近,宝条终于停下来了。
稀奇又扭曲的表情在这位不可一世的科学家脸上交杂,宝条那令人厌恶的滑腻眼神在他们身上不怀好意地流过。
最后他走进了电梯。
出人意料的爽快。
时间回拨到此时此刻,一切都如上辈子一样上演。循着记忆深处的印象,她有意地控制了自己过来的时间。
顺着命运的轨迹,她再次触到宝条的霉头,再次被宝条强行留在人来人往的一楼电梯前,再次接受十几分钟的辱骂洗礼。
秒针转动的咔哒声响始终在脑海深处回荡,仿佛要带起心跳的节奏。第十五分钟的时候,那个熟悉的银发黑衣的身影再次踏出电梯,再次扫视四周,再次朝她和宝条的方向走来。
她几乎要将手指死死地嵌入掌心,留下半月形渗血的指痕,再用牙齿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到铁锈的味道泛上舌根的地步,才能压制住那快要紊乱急促将欲冲出胸膛的心跳,以及久别重逢时快速涌到眼眶的湿潮。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
她在心底急促地缱绻地痛苦地欢欣地呼喊着这个名字。
可她不敢表现出分毫。
这是她已经阔别五年多的,温和如初的萨菲罗斯。
宝条和前世一样爽快地离开了,留下她和萨菲罗斯二人。
心跳如擂鼓,几乎能将她压垮的澎湃情感要让她缓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在萨菲罗斯目光投过来时勉强维持住理智,尽量冷静地、却难看地露出一抹笑容,在紧涩的声道中逼出一句:“谢谢。”
萨菲罗斯一向十分敏锐,她怎么能让他发现她此刻情绪的不对?
“你……”
熟悉的嗓音透过浩渺岁月朝她传来,她循声抬头看他,目光相接的瞬间,某种被她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崩盘了。
她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向来冷静沉稳的特种兵顿了一下,他像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无论是话语还是动作都带着一股别扭的生涩。覆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动了动,萨菲罗斯似乎是想做些什么,但是又谨慎地克制住了,最后他说:
“宝条的情绪确实比较古怪。”是尽量温和低缓的声音,即使崩得有点紧,“……你先擦一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