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天鼓起勇气跟家人坦白自己已失业的事,随后把车子卖了,保姆辞了,家里老人过来带孩子,媳妇也找了份工作。
全家人往一处使劲,都在帮忙还房贷,严国栋也不能坐吃山空,想着送外卖都赚钱。
这么艰难,他们都不想卖房子,严国栋的想法很朴素:“我当年上学时拖着行李箱寒暑假挤火车时,就发誓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受这个苦。”
真的好有志气,但卓娆姐一句话就噎住了他:“万一你家孩子想去国外读书呢?不还得拖行李箱?”
真不愧是犀利的卓娆姐。
反正严国栋是打定主意要供这套两万多房贷的房子,索性把孩子送回了老家,把自家房子租了出去,租金和两口子的公积金一起来覆盖房贷。
剩下的钱他们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
他们真的好有韧性,用岑坚的话来说,就是孔乙己的长衫说脱就脱。
她媳妇儿开始做直播,开始以“外卖员妻子的生活”来做生活类视频。
我对她们两口子有一点很佩服,就是他们虽然纠结了一段时间,但能放弃过去光鲜亮丽的生活。到一个新的环境,从零开始脚踏实地重新开始。
卓娆姐也很佩服,说不是每一个人在一定年纪都能够放下面子,重新开始。
这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当你真的想尝试的话,周围人的目光、你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因为过去的旧有价值观而拥有过的满足感成就感优越感,都会站出来阻拦你。
我能理解人的这种优越感。即使我只是送外卖的,我也会觉得我的工作还挺好的,因为人就是这样,即使做的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你的大脑也会让你产生一种职业自豪感,这种自豪感是激励你做这件事情下去的一种是动力,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你大脑的一种欺骗机制,你的大脑必须把你周围的一切合理化告诉你所处社会阶级、婚姻状态、工作状态自有好处。
这样你就能从中获得快感满足感,人生能活得快乐,能正常运作。
像严国栋吧,他是大厂的,他以前肯定会觉得自己在大厂工作比送外卖要更有优越感。
怎么说呢,你不会明面上说出来,但是他心里面会有那种隐约的优越感。这不是道德败坏,而是人之常情。
说不定他有时候还会特意去怜悯别人,本质上也是一种“我处于高位”的优越感。
严国栋自己也笑,说以前在大厂的时候看到风雨天,别人送外卖他还会打赏,还会在网上发问说:“下雨天叫外卖是不是对外卖小哥的一种不尊敬?”
这种话题表面上看是一种怜悯,其实背地里是对自己处于更高位的一种优越感。“你看这种天气我就不用出去”。
给她施舍一点打赏代表了他内心的一种优越感,其实这本质上也是一种歧视。只不过人性如此,你并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圣人、
但有一天突然把这一切都颠倒,当他从大厂员工变成外卖员,他变成了在下雨天要去送外卖的人。
你会怎么样呢?
严国栋自己就老实承认过:“说实话一开始我心态崩了。”
他的脑子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踏实生活的现在,
另一个是过去的严国栋。
他在批评现在的严国栋,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堕落?”
我能理解严国栋。
他们这些好学生从上学的第一天就在不停把人群甩到身后,没想到到了三十五岁,忽然发现他辛苦甩掉的我忽然跟他成为了同事。
那这寒窗二十年算什么?
“算你小子牛劲大。”卓娆姐开玩笑,“多走了二十年弯路。”
“你看我们的夏好,高中毕业了就来送外卖,一下少走了二十年弯路。”
大家大笑。
严国栋也笑,还笑着说:“要不我去当小保安同事吧,一下少走六十年弯路,更省事。”
他笑归笑,但笑容里还是有点苦涩。
如果他第一份工作就是送外卖,他可能没这么痛苦。
但是他过去没送过外卖,过去那个“好学生”严国栋的价值观会站出来批驳他。
他曾经以为自豪让他优越十足的价值观现在变成了一种折磨,它昼夜在严国栋耳边喋喋不休,它说:“你怎么变成这样?”
他只能沉默。
还是岑坚先看出来,劝了劝严国栋:“大哥,你得好好挺住,小心别抑郁了。”
他可能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担心严国栋抑郁了。
他说:“那种对内对外的折磨让你的精神特别压抑,整个人会崩溃。”
而且在这种反复的折磨中,你整个人就会越来越平静,但看似越来越平静,但其实跟入土差不多了。
整个人的灵魂就像被带走了,特别沮丧抑郁,有时候坐在门口晒晒太阳,都站不起来,
甚至吃饭喝水这种日常小事都会让他抑郁和发疯。
我们几个咂舌,怪不得岑坚刚上班一段时间整个人总是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
“当时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们外卖员呢,原来你是生病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七嘴八舌问,都不知道自己院里的邻居生病了。
“现在好了。”岑坚笑,“我去看过医生了。”
严国栋听完这一番话,冲岑坚感激点点头:“谢谢。”
但他还是在坚持上班。
当天我刷到他的朋友圈发:“我坚持要去送外卖,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严国栋能从一无所有泥泞中走出一条路出来,那我就还能继续从泥泞沼泽再次踏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