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尽管厨师能够接触到李庚易的饭菜,但是检测发现当晚的菜品没有任何问题,厨师身上的嫌疑迅速缩小,高万钱的谨慎误打误撞帮了他自己。
“不过,赵小姐——”谈话的最后,高万钱似乎无意地向她透露了一个信息,“如果说事情发生的那两天庄园中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同寻常的事情,我确实不记得。但我还还记得有一件小事和平时不一样,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赵语止心中一动。
“就在事情发生在两天前,徐老伯根据李先生的吩咐外出,对外说是出差,但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徐老伯这么大年纪,李先生不会安排他出差。况且徐老伯的工作就是有事儿没事儿在花园中看一看花,他根本不需要出差。”
“你是说,徐老伯在事情发生之前离开,其实是李庚易安排的?”
赵语止想起她写的那篇小说,想起其中的故事情节,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对外说是出差,但你是否知道到底徐老伯离开是出于什么理由?”她详细地问。
高万钱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
“这只是一件小事,你的心里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赵语止轻笑着,“更何况,徐老伯人又不在庄园,不会和事件有什么关系。”
高万钱听到他的这句话 ,如释重负。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但我想应该是李先生对徐老伯有一些特殊的托付,毕竟徐老伯是看着李先生长大的老者,李先生一直对待他很是尊敬。比起他对我们的信任,我一直觉得他似乎更加的信任徐老伯。”
高万钱的最后这番话很是奇怪。
徐老伯已经年老,做了一辈子的花匠,除了养花种花,他能够给远山家族的家主做什么事情,甚至需要找个“出差”的理由掩人耳目?
赵语止心中很清楚,高万钱既然特别的将这件事讲出来,就说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刚刚当着她的面,他并没有说实话。
还需要时间。
她还需要时间来耐心观察。
事件被迷雾重重笼罩,她现在还没有看清事情的全貌。
与高万钱的交谈完毕,赵语止离开餐厅,还没走出几步,她就看到一个女孩探头探脑地从墙角观察她。
“你好。”赵语止走到墙角,直接和对方打招呼。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远山庄园的女佣张怡,她也是李庚易非常信任的一个佣人。
“你刚刚是在和高万钱说话吗?”张怡满脸好奇。
赵语止点头。
对方立刻惊讶地“啊”了声,她撇头高万钱看见要从厨房里走出来,连忙拉着赵语止离开这个地方走出大厅去了外面。
午后的阳光很好,赵语止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望着远方正站在宴会厅聊天的两个警察。
装毒药的瓶子已经被找到,他们自我认为已经完成了大半任务。
“高万钱该不会跑去跟你自首了吧!”张怡瞪大双眼,很不敢置信。
赵语止回过神,因为对方用的“自首”这个词,微不可查地皱眉。
“高厨师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她瞥了眼对方,“倒是你用的这个词挺有深意,你说高厨师需要自首?”
张怡愣了下,随即眯着眼睛笑了,笑容很单纯:“是我说错了嘛,我用词不当。我只是怕他那样的榆木脑袋会做傻事,或许还是会被人蒙骗,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张怡和高万钱似乎很熟悉,甚至可以随意开玩笑 。
她解释完这一句,又随机靠近赵语止:“所以,赵小姐真的受了家族的委托来调查前天发生的命案?不知道赵小姐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有没有抓到凶手 ?有没有找出凶手是用了什么办法杀害了李先生?”她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好奇案件调查的进展。
张怡与高万钱不同,她的神态很轻松,并没有那种害怕自己遭遇不利情况而有的局促不安,她甚至看起来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特殊处境。
明明李庚易被人毒杀,庄园当中的厨师和用人会是很重要的怀疑对象,高万钱和张怡作为深受李庚易信任的佣人,一定是最关键的调查对象。
如果真的查出什么,警方动不了远山家族的人,但可以动得了庄园里面的佣人。
可张怡的笑容很真实,就像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还有心思向赵语止品鉴庄园里的花有多么好看,向她推荐种花的行家徐老伯,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宴会上发生的事情的影响。
赵语止明明记得第二天的张怡仿佛根本不在乎李庚易的死亡,那么她为何又要在现在主动询问调查的进展?
回想到这里,赵语止抬头看向路边的紫绣球。
“那么徐老伯呢?”赵语止忽然轻声问。
“徐老伯?他满脑子都是他养的那些花,你为什么要问他?”张怡不解地望向她。
因为赵语止的这句话,她稍稍坐直身子。
“为什么要问他?”她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
“为什么?”
赵语止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想问徐老伯这个人。
她心想,或许是因为徐老伯当晚在庄园的人经历过三十年前那个事件的人 。
三十年前,李庚易的父亲李功彻死亡的那个宴会,徐老伯就在宴会厅的外面,一直都待在花园当中,没有进过宴会厅。
或许就如同那篇小说所写的那样,命案发生时,徐老伯正在按照李功彻的吩咐尽快移走庄园内的红豆杉。
就如同前天发生的这个事件一样,花园中已经没有了需要移走的红豆杉,而徐老伯一直都身处在庄园外,听从李庚易的吩咐在外办事。
一切都是这么相似 。
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人为的巧合 。
赵语止意识到徐老伯在远山家族中的位置已经很特殊……或者说很微妙。
哪怕现在——
赵语止不动声色地观察张怡。
明明刚刚她的神情如此轻松,还看不出任何紧张的色彩,但当赵语止提到徐老伯时,张怡眼神中的慌张根本遮掩不住。
“徐老伯已经年迈,他绝不可能和前天晚上的事有任何关系。”张怡激动地说。
不能遮掩她的情绪?但是根本不愿遮掩?
赵语止深知,每个人都有秘密。
无论是被别人所欺骗,还是刻意地欺骗自己,谎言充斥在人们的生活当中,人们最擅长欺骗的对象是自己。
可是当人们说谎的时候,他们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他们想要通过谎言保护的东西。
侦探的工作不是识破每一个谎言,而是从众人的谎言中找出掩盖在背后的那块拼图。
找出所有的拼图,就能够拼出事情的真相。
“钟先生还不知道吧——”
就在赵语止走出主楼后,留在大厅的克尔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我已经读了赵小姐写的那篇小说,真没想到赵小姐会如此大胆,竟然会以30年前远山家族发现的那场命案为蓝本,创作出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完成后还主动投稿到这次远山家族的侦探小说比赛中。我想,钟先生应该还没有读过那篇小说吧 ,我建议你可以今天中午读一读,保证你会大吃一惊,或许你会沉浸在小说描写的世界中,根本睡不着午觉 。”
说完这话,他轻轻笑出声,眼神中饱含兴趣。
他站起身与钟思告别,独自回到楼上 。
克尔边走还边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还能够在异国他乡经历如此有趣的案件,如果能够写成小说的话,一定会很有意思,或许还能够让我的读者对我的写作风格有新的认识。”话是这么说,但他绝没有像赵语止那样大胆。
等到警方调查完毕,事情最终结束,当他回到自己的国家之后,他只能选择将这里的故事深深掩盖在心底,不能向外界透露半分,以免得罪了这个家族给自己惹上麻烦。
比起与远山家族牵扯不深的赵语止和一心只顾着读书写作的钟思,克尔对远山家族的了解更甚,也更清楚这个家族的行事作风。
克尔快步走上楼梯,甚至刻意避开了远山家族讨论事情的那个房间,走了另一个方向。
他并没有察觉到钟思的反应。
克尔离开后,钟思一直留在原地,他沉浸在思绪当中,没有离开。
半响后,他才开口,似乎是在回答刚刚克尔的问题,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已经读过那篇小说,”钟思顿了顿,“那是一个很残忍的故事,我根本没有办法读第二遍。”
哪怕现在,他又一次回想起小说中的剧情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那篇短篇小说的结局并不是事情的结束,真相根本没有揭露,他还没有找出案件的真相,但是已经体会到故事背后隐藏的痛苦。
这种感觉很熟悉,每当他写推理小说写到后半段,写到侦探解密的部分,他都会无比痛苦,仿佛真正经历事件的是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他想,赵语止刻意在故事中隐藏真相,留下一个如此充满悬念的结局,到底是想在众人面前隐瞒案件的凶手,还是她真的被人误导,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钟思的面容隐藏在阴暗处,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连他自己也看不清。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走到外面 ,走到正坐在长椅上的赵语止旁边。
“你的那个写作搭档呢?”他直接地问,“那个写下小说第一章的苏茗在哪里?你现在能联系上她吗?我有些事想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