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巷口的青石染成蜜饯色的时候,青衣客腰间歪歪斜斜系着把木刀,一手提着荷叶包往回走。油纸里裹着得月斋今日最后一份酥螺,嘴里叼着根糖葫芦串,糖渣在她破旧的箭袖上黏成星星点点。
遥遥就能闻到宝善堂飘过来的药味:白芷、当归、肉桂、川芎……药味浓郁不散,都是熟悉的老朋友,毕竟相伴半载有余。
问题是之后发生了什么?
无净山上的坟,莫名其妙地坠海,醒来又遇到白飞飞母子,她竟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那段记忆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就好像无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似的,奇也怪哉。
莫不是自己睡着睡着就再没醒来?她已问过李寻欢,他广交江湖好友,但却从未听说过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还有石观音之名。
她无意识地抠了抠腰侧的木刀,只有这柄木刀还在。心绪微微陷入泥淖。
“宋老板回来啦!”孙大夫刚给一位病人诊了脉开了方子,好不容易拨开拥挤的人群送至门口,遥遥见到宋雁归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扬声笑呵呵招呼道。
老板……宋老板!说的莫不是我?
宋雁归虎躯一震,双眸熠熠生辉,浑把刚才思虑抛诸脑后,只笑容满面地高声应道:“诶!孙大夫好!”
“嗤—”有人发出一声轻笑,王怜花斜倚在门边,青玉簪松松挽着泼墨长发,玉面绯衣,浑不觉一笑以后,周围那些为他驻足流连的男男女女如何倒吸了一口气。
“麻烦各位,让一让,让一让。”宋雁归一手举高荷叶包,扯开好几个拉着她问王怜花可曾婚娶的媒婆,硬着头皮拨开人群,艰难抵达门口。
王怜花轻车熟路地拽过她的后领,脚踏飞燕,在一片惊呼声中纵身跃过门墙。
“你看起来似乎不乐意,怎么,想出去的话我把你扔出去也不是不行。”王怜花懒洋洋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后悔。”她满脸痛心疾首:当初把“三不卜”的其中之一草率定为“不测姻缘”,致使眼前这商机,白白浪费!
“有人在后院等你。”
“谁?白天羽?”宋雁归挠了挠头:“说起来他好几日没出现了。”难怪我变穷了,原来是送财童子不来光顾了!
她从空瘪的钱袋子里抖落最后十几枚铜钱,哀叹了口气。
真是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的表情,和最初算计他时的步步为营简直判若两人……不,这么说似乎也不对。
“恐怕你要失望了,来的人并不是他。”
“居然不是送财童子?!”她拍案而起,一脸失望:“那是谁?”
王怜花:“你进去一看便知,我不便出现。”扇尖轻点她手边:“酥螺留下。”
笑话,这是她给宝贝徒弟带的零嘴。
“我是他长辈。”吃一碟酥螺算得了什么。
呵,不受威逼可以对小辈生死袖手旁观的长辈。小辈长到七岁从未见过一面的长辈。从没给小辈买过什么现在还好意思张口抢小辈零嘴的长辈。
就这,还好意思自称是长辈。不要脸。
她的表情在骂我,骂得还很脏。哦不对,应该不止是在骂我一个人。
虽然满脸忿忿狐疑,她还是一手提着酥螺转身进屋去了,当然没有给他留一口。
王怜花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幼时意外豢养过一段时日的赤狐,虽然受了伤奄奄一息,但狡猾、骄傲、灵动。可惜伤还没好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淌进窗棂,他倚在窗边,扇尖划过天际北斗,嘴角挑起一抹戏谑的笑。
——
屋子里有细碎的哽咽,女子的啜泣声。
阿飞闷声佐茶吃着酥螺。他本可以去另一间屋子吃,但他不想和王怜花共处一个屋檐下。
宋雁归刚刚情态浮夸地在屋子里破口大骂——
她骂的是李寻欢。
演技有待提高。阿飞在内心给出差评。
“或许,或许是我误会了表哥。”林诗音的声音还带着哭泣后的微微沙哑:“雁归,我实不该来打扰你和阿飞的,但我实在无处可去,也无人可诉了。”
离家出走,已是林诗音二十余载的人生里做出过的最出格的一桩事——虽然出走的距离是李园三条街开外。
“所以,说到底那女子是白天羽路过救下,托李兄代为安置在了李园,这几日林姐姐你却看到那女子和李兄拉拉扯扯,甚至还抱在了一处。她叫什么,噢!林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