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我还有个半师,是我师父的至交,识文断字,都是他教的。加上我成年以后,身体每况愈下,种不了田,后来连床都难下,也就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看书习字。不然就是趁师父睡着了揪他的胡子玩。”
她娓娓道来过去点滴,说者嬉笑无意,听者却有心。楚留香抬眸遥遥望去,见她眼里欢欣雀跃,全无半点自怜自伤,多情的眼里泛起点点温柔笑意,他想,宋雁归的师父分明把她教得很好,不拘小节、洒脱肆意、达观任情。
楚留香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分明眼底无关风月,却有叫人见之心折的吸引力。
“我还有个本事,相请不如偶遇。”宋雁归满脸神秘,跃跃欲试:“说说你二人原本的名字。”
“褚雁。”
“黎雨雨。”
“生辰八字可还记得?”
二女依言相告。胡铁花捅了捅楚留香胳膊,小声问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楚留香故意卖起了关子:“你不是一直好奇墨门弟子有何本事吗?且看着便是。”
宋雁归起身长揖:“宋某不才,愿为二位姑娘起卦。”说罢拂衣盘腿席地而坐,自袖中取出卦盘置于地,细长的手指分别扣住三枚铜钱。
众人见她凝眉,不由跟着屏息,见她合掌将铜钱掷入卦盘,反复六次。
她为二人卜卦,便做两轮。又是六次之后,她注视卦盘,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
“宋姑娘,这两个卦象是何意?”褚雁性子更急,见她久不开口,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前后两卦,分别是替二位姑娘所卜。”宋雁归指节微曲,轻扣面前卦盘,缓缓解释道。
收起卦具,她眼里笑意弥漫:“数声回雁,几番疏雨,东风回暖。这两卦的意思是,前尘已矣,往后二位姑娘都会有好运眷顾。”
楚留香适时开口:“宋姑娘师出墨门,门中弟子善卜卦,能知天命。”
二女掩不住惊喜讶然,破涕为笑,双手交握,接着郑重福身谢道:“多谢宋姑娘,承宋姑娘吉言。”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还有这等能耐。”胡铁花啧啧称奇,一脸跃跃欲试:“能不能帮老胡也卜一卦,就卜卜财运如何?”
楚留香忍不住捂脸,几乎预料到了宋雁归接下来要说的话。果不其然——
“财运倒可先放放,胡兄的婚事,我倒是可以帮忙卜上一卦,如何?”她笑眯眯揣手,二女闻言伏在彼此肩头笑得微颤。
“哎,算了算了!我还没想那么快成亲呢!”胡铁花连连摆手摇头:“宋姑娘不仗义,尽打趣老胡我。”
“真不要?”宋雁归坏笑调侃:“我不仅会卜,还懂点相人之术,我观胡兄红鸾行动,怕是此行好事将近啊,只是……”
“饶了我吧宋大女侠。”胡铁花告饶,一瞬福至心灵:“老胡这张嘴时常管不住,言语冒犯之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我计较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雁归敛笑摇头,也不多说,转头笑着邀道:“走,两位姐姐且随我去高处看看夜景。”说罢拂袖起身,携二女往不远处隆起的土丘上走,看繁星当空。
胡铁花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好兄弟,黑亮的眼闪烁无措的光芒:“老臭虫,我……”
楚留香好气又好笑,无奈叹气:“花疯子,你如今该知道女孩子是不可以随意戏耍的。”
“我的确知道了,尤其是姓宋的姑娘。”
“而你以前之所以觉得高亚男好应付,又能毫不在意抛弃杜青青,不过是仗着她们喜欢你。”
“我……你说得对,是我活该。”胡铁花苦笑着呷了口酒,他已知道宋雁归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楚留香看向土坡上那抹瘦削却笔直的青色背影,挑明道:“花疯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宋姑娘?”
“噗!咳咳咳。”胡铁花也不顾及呛酒的狼狈,瞪大眼高声道:“老臭虫!你怎么会这么想!”见高处青衣人往这边看来,他压低嗓子道:“她不是你的……吗?你把我老胡当什么人了。”
“她不是……”见到胡铁花的反应,楚留香才意识到是自己闹了乌龙,他摸了摸鼻子讪笑:“这一路上,我还以为……看来是我误会了。”
“老臭虫,你该不会以为我见宋姑娘对我爱搭不理,就又犯了老毛病吧。”
“我的确这么以为,也不确定该不该泼你冷水。”
“嘿,那你这回可是料错了,不过话说回来,老臭虫你……”调侃的话就在嘴边,胡铁花皱眉,警觉道:“什么声音?”
楚留香心有所觉,抬眸时,恰和在土坡上悠哉观星的宋雁归视线相撞,她望向楚留香身后,狡黠一笑:“你们等的人来了。”
胡铁花挠头:“真的假的?宋姑娘,这也是你算出来的?”
来的人真的是姬冰雁吗?
——“主人!”
——“铁公鸡!”
来的人真是姬冰雁。看他派人将二女送回家中,间或和胡铁花呛声,楚留香嘴角扬起,朗声大笑。今夜有酒,有月,有知己二三,即使前路艰险难测,他却认为这依然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夜晚。
是直到数年后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生喜悦的夜晚。
他拎着酒壶与宋雁归站在一处,顺着心中好奇问道:“你如何笃定来的人一定是姬冰雁?”
“你知道的,我会卜卦。”宋雁归拉长语调,一脸高深莫测。
楚留香失笑:“还有一事我很好奇。”
“你说。”
“卜者能替自己卜卦吗?”
“此乃大忌。”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瑞凤眼仿佛倾泻温润月光,笑问:“那此行吉凶,你可算过?”
“大吉。”她打了个响指,笑得玩世不恭,却目光灼灼,不掩成竹在胸。
“承你吉言。” 楚留香神态愉悦,望向暗夜中如蛰伏巨兽般的沙漠,嘴角含笑。
宋雁归负手迎风而立,目光滑向幽深的夜空,心中微哂:
给自己算命?
——她宋雁归根本就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