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玉环傲慢将她们直接的联系彻底斩断。
程拾一同样不明白,明明刚刚还说笑的人会突然无故发了那么一大通脾气,甚至用尽最难听的话语,只为刺穿皮肉到达深处,宛若戳到脆弱位置的野兽,朝来者危险低吼,无差别攻击。
她以为嘉和气自己的隐瞒。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隐瞒,当年的她虽说也沉闷,可眉宇间自信飞扬,手持弯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牵绳踏马奔驰而来,那双黑润的眼眸天上的太阳还耀眼。
这等轩昂洋溢的少年总被认作男子,程拾一为寻便利,也不否认也不肯定。
后来身份暴露,两人在路上决绝。
嘉和盛装返京,程拾一驾马西下。
此后一别三余载。
马车空间极大,里面放着解暑的冰盆,缕缕凉气被扇子打起的风裹挟,极大程度抚平夏日的躁急,嘉和等了一会,也没见程拾一给予任何反应。
她不耐扯了扯嘴角。
面庞褪去青涩,越发凌厉成熟,上扬眼眸掀起,“怎么不说话?”。
她压下心头酸涩,故作淡然“是无话可说,还是不愿对我说?”。
程拾一斟酌着话语,暂时不知如何说起,抿了抿唇,露出浅浅的梨窝。
嘉和厌极了这幅老实巴交的死样子,斜一眼她,咬牙切齿“他顾执能是是好人,从处处受压爬到如今的位置,这样的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让你走便跟着走,这般轻信他人,就是被骗了也不知晓”。
程拾一抬眼看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浅浅维护一下顾执,为此声音也不大,“别这样说他”。
虽然脾气有点坏,但是,骂人不算特别难听。
放低身段主动开头缓和却得到这样的态度,嘉和漂亮的眼眸满是解不开的郁气,连带这那张漂亮的脸有一瞬间的可怖。
“我还说不得了”,她一把扯下头上晃得心烦的步摇,几百年没戴过,如今戴还是不合适,嘉和随手扔在瓷碟中,发出清脆一声,咬牙切齿道“这么维护他”。
程拾一垂着的头更低了。
嘉和歪头盯住她,"那为何深陷囹圄之时,首先想了我,而不是那位被你维护的顾大人"。
其实程拾一只是在赌,赌嘉和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她摩挲着剑柄,觉得嘉和的脾气比起当年好像更大了,讪讪把手移开,原先的话重新咽回腹中,最后得出一句:“你会来”。
嘉和被这一句极大取悦到,甚至连程拾一说自己叫来了南淳熙也不在意。
“原来你也是会说话的”。
这么快被她识破,嘉和不以为意,她又不是来质问程拾一与顾执的关系,“是又如何,反正顾大人与南小姐不日便要成亲,也该来这座宅邸看看”。
“他截了我的胡,我不得给他下点绊子”,嘉和倨傲扬起下巴,两双手交叠在身前,露出与白嫩肌肤极不相符的,指尖老旧的茧子,“不然你何时才能方与我相见”。
程拾一对她说不出重话,“无需这样做,我自然会来见你”。
“可这几年你有来过吗?”,她的声音因气愤拔高。
嘉和不去看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眸,眉毛往下压,无端生出几分委屈,眼睛瞟着程拾一重重哼一声,一旁侍女举扇的手无意识抖一下,很快被掩盖下去。
“你......”.
“当年你说过不想再见到我”,程拾一的视线落在嘉和秀挺鼻尖上的一颗褐色小痣,“我有把你的每一句话记在心上”。
从前嘉和不爱看书,每次看不了片刻便会趴在书上,歪着脸看程拾一。
程拾一坐在她身旁拿着油擦拭保养剑身,垂眸就能瞧见那颗好看的小痣,像被翩跹蝴蝶偶然路过吻一口,又似描画的人过于满意,端详过久不经意垂下的一滴墨汁。
她当时就在想,怎么有人连鼻尖的痣,都生得这么。
动人。
“这么听话”,嘉和笑了来,马车再大也大不过心口的空缺,她靠了过去轻轻捧起程拾一的下巴,玉环套在指节硌得程拾一脸颊有些生疼。
“从前也没见你听话过,装得乖巧,干出的事一件比一件疯,那不就是你吗”。
程拾一没有躲,直视她的眼睛,“从前是我不对,可我不想再让你难过”。
“你听见城内那些人骂我的话吗”,嘉和松开手,坐在她身边,把玩着程拾一的手,深色的、劳累的、有力的、能托举的,“骂了好多些难听的话,他们说我嚣张跋扈,说我扰乱纲常,丢尽天下女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