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床单会染上食物的气味,架着一个桌子的话,很像医院……”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低落怅惘。
她双手放着膝盖上,乖巧仰着脸,“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她这不经意流露出的酸楚,眉眼间的愁绪像是累年累月积起来的,携风带雨而来,不是一阵晴天暖阳就能消融。
他此刻心神浮动,就算未知她的往事,也禁不住的心痛,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共情能力了,跟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禁不住事。
周鹤庭指尖摩挲,忍下了抚平她眉眼的冲动,“不麻烦,很小的事情,去外边吃就好了。”
符萦很快调整好情绪,松开紧皱的眉眼,刚才的愁容恍若一瞬错觉,落落大方道:“那样再好不过,麻烦你了,周先生。”
周鹤庭咽下安慰的话,那太过多余,不是雪中送炭,更似伤口撒盐,顺着她的话轻松说:“不麻烦,客气的符小姐。”
他的话有点调侃意味,打破了那点怪异的氛围。
其实,跟这样的人相处会很舒适,他从容地向下兼容着你的一切,懂得你所有的言外之意。
可她偏偏高兴不起来,这几天是她人生中最别扭的一段时间,真是难为他了,碰上她这么一个怪人。
谢淮瑜曾经说过她是一个乖拗的人,比谁都叛逆,现在看来所言不假。
他扶着她坐到轮椅上,靠得很近,皮肤上的触感要比昨晚来得强烈,灼热颤栗。
照顾一个病弱女子,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出于教养礼仪,仅此而已。
她在沙发上落座,茶几上摆了一碗云吞、一份蛋饼,两个可颂,一杯温水,一旁釉质细腻的青绿色花瓶插着一束鸢尾。
这顿饭虽看着简单,但符萦知道他是花了心思的。
昨夜装疯卖傻的时候,她口不择言说要吃妈妈包的云吞,显然被他记在了心上,否则也不会是云吞放在这里了。
不过,她已经九年没有碰过云吞了……
符萦垂着眼眸,敛去晦涩难明的情绪,手情不自禁摸上鸢尾浓绿的叶子,很快松开,转头看着周鹤庭,细眉微蹙,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周鹤庭挪了下碟子,把云吞推到她面前,顺势把花瓶摆到茶几中间,让她抬眼就能瞧见,“没关系,你看着来。”
她接过勺子,捏在手里问道:“会浪费的,你吃了吗?”
“没吃,难不成你要分我一半?”
符萦放下勺子,转而把云吞推回他面前。“你吃云吞吧,我吃蛋饺好了。”
周鹤庭看着她,“你昨晚说想吃云吞。”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皱眉道:“大概是我喝醉说的胡话吧。”
“看来醉鬼的嘴最会骗人了。”
说完,他咬了一口被她弃之不及的云吞。
符萦说:“难道周先生活了几十年才知道醉鬼的话最不能信吗?。”
周鹤庭扫了她一眼,不怒而威,“几十年?”
符萦缩了缩脖子,笑着转移话题,“哎呀,我饱了,你慢慢吃。”
她一向没什么食欲,经常吃到七分饱就停了。
“怎么吃这点?”
她实在吃不下了,讨好地笑着说:“嘴巴苦苦的,没什么胃口。”
“我还怕是厨师做的让你失望了。”
符萦摇了摇头,“味道很好,是我的问题。”
吃了迟来的早餐后,周鹤庭拿出了Livia开的药。
符萦抿唇,默默挪到离他最远的沙发角落,怀里抱了个雀蓝色的抱枕,摇着头说不吃药,连头发丝都在说着抗拒。
周鹤庭无奈起身离开,片刻后折返,手里多了几颗糖。
他站在半米外,微弯着腰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板药,“吃了药后,院子里的花随你选。”
符萦耸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莹润的珠光,摄人心魄。
“你……说话算话?”
“当然,我没喝醉。”
符萦摸了摸通红的耳朵,忍着羞耻,咽下苦涩的白色小圆片,嫌弃地接过周鹤庭撕开了包装的糖,攥在掌心。
心底却还在逞强,当她是小孩吗?吃药还要给颗糖。
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是小孩子,任性过了头。
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药,每次生病有一点好转后,不是把医生开的药扔掉,就是放到过期。
有时候被发现了,她就仗着爸妈的宠爱,撒娇卖乖糊弄过去。
实在不得已要吃药时,爸妈也会哄她,陪她,喂她糖吃……
后来,她更是惧怕吃药,大把大把的药片不仅在侵蚀她的身体,也在折磨她的灵魂。
她就日益习惯于靠身体的免疫力熬到病好,若真的熬不过去,那恰合她意。
……
最后,周鹤庭递过来的糖还是被她含在了嘴里,是一颗黏腻的奶糖,过分的齁甜,软绵绵化在她的舌尖,淌到心上。
不知是吃了药,还是彻夜的宿醉后遗症,她的精神看起来很萎靡,难掩困倦,周鹤庭让她好好卧床休息。
躺回床上的符萦,眼睛疲乏困倦,但脑子却异常清醒,摸出西蒙给她送上来的手机在床上发呆,出神,视线没有了焦点。
她收到了Lena发的信息,约她下周三在南法普罗旺斯见面。
过了一阵,她才回了个好,她们本来打算在佛罗伦萨待几天再转去南法的,顺便把那封信送出去,可惜碰上了莫知诚这个人渣,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萍水相逢的人,一场仓促的因缘际会,终要说一声再见,她不后悔遇见他,只是可惜她太过懦弱。
符萦回完消息后就关掉了手机,从一侧的床头柜上随手抽了本书,一枚红色枫叶书签夹在中间。
她看着封面上的标题,觉得眼熟,过了两秒才恍然想起,这是被周鹤庭借走的那本诗集。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符萦视线沿着房间转了一圈,拿着书的手在抖动。
她住进了他的房间,后知后觉的事实惊得她心神不宁,青色的眼皮经不住地颤抖,手里那本书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手。
房间华丽繁复,在古堡众多的房间里也是极出挑的存在,但几乎看不见什么私人物品,她心底那点微末的怀疑跟着散了,不料最不可能的答案的才是真相。
符萦把敞开的书盖在脸上,不平静的心湖惊起千层浪,层层叠叠淹没了呼吸,心跳怦怦,她翻身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她好像明白了Livia的不甘来自哪,不是昨晚亲眼目睹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