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迟瑞听他这么说,心里安定些了。又看到他手臂上渗着有血,显然是刚刚被那阴兵咬了一口,“疼……”
允鹤看也不看那伤口:“倒是不疼。只是累得发慌。跑死我了……呼……”
迟瑞跪坐起来,伸手拍着允鹤的后背,给他顺气。
允鹤噗嗤一声,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抓住他的双手拉到跟前:“我又不是阿肥,哪里就这么弱了。”
迟瑞侧头,看到允鹤秀挺的鼻梁,由衷道:“允鹤哥哥,什么时候……都很厉害。”忽想起了什么,他小心从怀里掏出只纸符纸叠成的纸鹤,“我们……可以飞吗?”
“你还留着?”允鹤有些诧异,随后又道,“当日,杨国忠要对付你,你怎么不用它直接来找我?”
“我……”迟瑞怔住,当日杨国忠召他入宫,他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待得反应过来,已经没有机会再用了。
“罢了,往事不提。”允鹤将手肘架在他的肩头上,“三清垂鉴,我已经重新找到你了。”
两人在夜色中相互靠坐着,脊背相抵。
允鹤道:“符鸟你先收起来。此城漫天妖气,符鸟放出去会受影响,有可能被腐蚀掉。”
迟瑞重新收起纸鹤,忽道:“我刚刚……看到他头掉下来……有一张符……”
允鹤先前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微点了点头:“嗯。”
迟瑞接着说道:“上面的图案……我先前见过……”
允鹤侧头:“你见过?什么地方?”
迟瑞回想起来:“杜姑娘……那个人参里……”
允鹤皱了皱眉,显然没听懂他的话:“杜姑娘?”
迟瑞比着手势,断断续续把贵明发现人参的事情说了一遍。
允鹤沉吟片刻:“那个图案,你还记得吗?”
迟瑞点头,用一根手指,在允鹤掌心上轻画起来。他日常喜爱丹青,对奇怪的图案都特别敏感,只看几眼便记得住。然则这些图案明明就脑海里,他却偏偏无法画成,连试了几次,他烦躁的摇摇头。
“我明明……”
允鹤看他画了个大概,就知道那不是正统道家的符,收拢手掌:“别画了。”
迟瑞急起来:“我真的记得……”他眼神中满是失落:明明记得,我怎么偏偏画不出来……
“我知道你记得。”允鹤眉眼温柔,“这是张巫符,你若画成,便成巫师了。”
一笑过后,他眉心又拧起来:安禄山被巫蛊偷袭,其后被妖化,现在居然用巫术制出大量阴兵……也许,他们都想错了,偷袭安禄山的人从一开始就并不想要他的性命……安禄山本有反心,我若是有心谋夺江山的妖王,说不定也会借用他的身体……
蓦然想起地藏王的一番话:这少年重生于世,必将祸乱苍生。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不管了,先离开这里。”重新站起身来,“你猜,我们刚刚闹出来的动静够不够大?他们成功逃出宫门没有?”
迟瑞不敢去猜:“会……逃出去的!”
允鹤微微一笑:“嗯,如你所说。不然,我们累死累活的,可就不值得了。”他侧头看了迟瑞一眼,又看了看长街尽头,那些窸窸窣窣,仍在蠢蠢欲动的黑影,“准备好跑了吗?”
迟瑞深吸口气,紧张的握起拳头。
“走——”允鹤横抱着迟瑞,纵身自马车跃下来。
他估摸着刚刚这一阵动静,好几条街的阴兵都被吸引过来了,宫内那一行人,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再次奔跑时,便提起了轻功,不再如先前那样留下沉重的脚步声。
允鹤辨明了方向:要这么拖着一大串阴兵,奔向城门口,实在是太吃力了。
他呼吸声开始沉重,一则因为累,二则,他始终要以一脉真气护住迟瑞周身,不令他凡躯受到妖气侵袭。
迟瑞耳朵贴在允鹤胸腔处,能感觉到里头的心跳声越来越沉重:“我……自己也能……”
“别说话!”允鹤要回应他,真气就泄了,脚步略顿了顿。
城中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那声音整整齐齐, 如同鼓点,每次起落之时,大地便发起闷声。
黑压压的阴兵骑上战马,犹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堵死了四面八方的道路。
骑兵们挑着长矛,动作整齐划一,略躬着身子纵马冲锋,袭向街心唯一带着活气的两人。
霎时间,数道长矛寒光刺痛了人的双眼。
允鹤扬手将迟瑞送上就近的屋顶:“原地待着,不要乱动!”身形将撞上长矛阵的瞬间,幻作白鹤腾空而起。
底下羽箭连发,长矛急刺。
白鹤扇动双翼。羽箭被纷纷截断。
一支流矢射穿了白鹤的肚子。
迟瑞失声惊叫:“允鹤哥哥——”
白鹤长啸一声,在空中幻回人形,一脚踏上挥来矛杆,左手亮出长弓,右手搭上三箭。
箭弦松。“咻咻”连声。
允鹤再次变幻出白鹤外形,冲向战阵。
骑兵纷纷被掀下马,又有更多的阴兵纵跃上马背,手持兵刃前赴后继,朝白鹤身上扑。
白鹤双翼被抱住,按倒在地,四面八方的阴兵密密麻麻涌过来,堆成山峦一般。
迟瑞站在屋顶上,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俯身拾起许多瓦片,朝着底下的阴兵乱砸,边砸边叫:“允鹤哥哥——”
倏然间白鹤一声清啸,拔地而起。
阴兵堆成的小山被掀飞了。
它是真的怒了,张嘴喷出大团白色光球。
光球翻腾暴风般的法力波动,朝着四面八方轰然爆炸,将冲到附近的阴兵炸得四处横飞。
白鹤双翼在夜色中划出道弧,如破空的闪电,掠到迟瑞身侧:“上来——”
迟瑞跨坐在白鹤背上,双手抱着它的脖子。
白鹤平平的滑翔出段距离,腹中忽然一阵钝痛。它暗暗心惊:往来一趟地界,果然还是损耗了仙体!
眼前忽有小片熟悉的祥瑞金光盈盈。
就在身形往下猛坠,毫无征兆现出人形的刹那,允鹤双臂抱紧了迟瑞,凌空一个侧滚,撞入大片瓦顶。
瓦顶轰然被压碎,现出个大洞。
允鹤抱着迟瑞,笔直摔了下去。即将落地的瞬间,他一个飞速翻身,脊背着地,结结实实当了个肉盾。
迟瑞脑袋砸在他胸前,被撞得一阵昏沉。
允鹤闷哼一声,双手扳着他的肩膀,从地上坐起来:“撞疼了没有,摔哪了?”
迟瑞伸手扶着额角:“没撞着……这里是……”
允鹤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心中暗自疑惑:一处普通的民宅,怎么会有这样祥瑞的光芒。
他四处打量了下,这房间里头堆了许多杂物,黑沉沉的的没有灯,倒似普通人家的杂物间。
仰头,看了看被砸出个大洞的房顶,所幸房梁没有被压断。
一轮妖冶的红月如同美人勾了起一弯红唇。
允鹤拂去身上的碎瓦,有些头疼:把主人家的房子砸出这么大一个洞……
推门走出去,外头是个小院落,一口方井,一栏腊梅,十分雅致。
允鹤目光细扫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能有这样祥瑞光芒的,若非祖上积有大功德,便是暗藏宝物。
身侧,迟瑞忽道:“这里……不就是我们……刚回来的地方?”
允鹤奇道:“刚回来的地方?”
迟瑞连连点头:“就是从地下……”
允鹤醒悟过来:“你说的是,那个阴阳连通的宅子。”
迟瑞指着井栏出的雕花:“这上面……是顾恺之的洛神图……我认得。”
身后,有人懒洋洋的接话:“没错,就是顾恺之的洛神图。”
允鹤回头,便见个穿了儒士长袍的男子手里拿了个算盘,自回廊走来,看样子倒像是这家的主人。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