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自小性格便是如此，要他鼓起勇气提要求已经是万难，一经拒绝，他心里纵失落万分，却也决计不敢再坚持纠缠。
倒是青儿在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文璟少爷昨日不是还让我陪着出去一趟吗？要不一会我们就去？”
迟瑞这才想起簪子的事情，勉强点了点头。
允鹤听说迟瑞曾私下邀着青儿外出游玩，倒是十分意外。在他印象中，这少年向来十分安静，在书房看书也能打发一整天的。想来这些日子待在国师府，是闷坏他了。
“我正要出城，与你们一道出门罢。”
青儿先前在宫里侍奉，是少有能出门的，此刻有机会与迟瑞外出游玩，心里也是大为兴奋，麻利的换了个男装便来。
迟瑞本拟今日要与迟珏一道出门去钱庄，他内心忐忑，早饭也没什么心思去用，此刻闻到大街小巷上各种小吃香气飘来，顿觉饿了。
允鹤早已留意到迟瑞今早没怎么用过饭，又深谙自家胖鸟出门就喊饿的脾性，便先带他们在路边的羊肉馄饨小店里，叫了四碗炒馄饨。
冬日，各种商铺开门时间都自动延长了，卖早点档口仍是清晨当中最热闹的，房檐上的雪还没融，晨炊袅袅，很有些朝气。
阿肥看允鹤特意绕过几档人不太多豆浆包子铺，选了这家开在角落里，只搭了个简易木棚子，四根柱子还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小店，心中大为不满，嘀咕道：“那么多好吃的，为啥偏挑这破地方！”
青儿看到那店里桌椅板凳均有一层油腻，便似没擦干净般：“国……”又赶紧改了口，“公子，这地方太腌臜了，您和少爷怎么能到这种地方吃东西呢？”
迟瑞倒是没什么计较：“其实……还好……”
允鹤指了张干净的凳子让他们坐下，又用桌上的茶水将筷子涮了一遍，递给二人：“这里挺好。”
青儿不情不愿的坐了，暗想：国师也太不讲究了，这种地方吃饭，回头闹肚子可怎么办。
馄饨小摊的老板热情和允鹤打了个招呼：“小哥儿，又来了。”他的店开得偏，难得有这么干净伶俐的人来帮衬，是以允鹤只来过几次，他就记住了。
允鹤微笑回应了他的招呼。
馄饨小摊老板手脚麻利的起了个锅，吆喝道：“哥儿稍候，馄饨一会就好。”从碗里舀出一小块猪油放到锅里拌了拌，不多会儿，猪油化了。
老板先把油收起来，盛到一侧的油罐里。
热锅上余下一层薄油，滋滋作响。
他快手切了一堆葱花，伸手抓了把，往锅里一洒，用铲子急翻了两下，霎时间香气四溢。
阿肥深吸口气，忽然觉得这摊子简陋点也无所谓了。
再往灶里加了点柴，吹大了火。馄饨小摊老板见锅热得差不多了，便舀了几个馄饨倒进了热锅里头，拿起油罐，沿着锅边浇了一圈，嘭得一声，火光暴涨上来。
老板随手将锅盖一盖，只听得锅里噼噼啪啪热油响，片刻之后，他抓起把芝麻，将锅盖一掀，往热腾腾的锅里一甩手，手腕一个灵活翻转，芝麻粒就均匀地洒在了每一个馄饨上。
手脚麻利的将馄饨起锅，盛入一个盘子里，再快手快脚的切了个番茄炒了个鸡蛋做卤，舀了四碗白粥。老板将这些东西一同放在了托盘里，端到允鹤他们面前的桌上。
“哥儿，好好尝尝我这里的馄饨。咱这地方虽然位置不太好，吃食是一流的。”
青儿嘴上兀自不信：“不就一盘馄饨，能好到哪里去。”夹起一个炒馄饨蘸了点卤，又蘸了蘸辣酱，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咔哧”一声，脆响。
馄饨皮薄又脆，馅儿热腾腾的有嚼劲，还往外冒着油润润的汤汁。
青儿嚼了两口，眼睛眯起来：“好吃！比咱家后厨做的好吃多了！”
允鹤给迟瑞夹了个馄饨：“尝尝看。”
青儿忙不迭推荐：“文璟少爷，真的特别好吃！”
阿肥叼了个炒馄饨，吃得满嘴流油。
允鹤笑道：“民间小吃向来藏龙卧虎，有时候小摊小店也能出好东西的。”
青儿连吃两个馄饨，对允鹤这番话已经深以为然，财大气粗道：“公子，我们把这个店买下来吧？”
她这话一出，迟瑞和阿肥同时吓了一跳。
阿肥灵光一闪：“这也可以买吗？买吧买吧！我要买——”
迟瑞：“……”
允鹤：“……”解释道，“所谓小吃，就是偶尔吃的时候觉得好，若是天天只吃这个，就不新鲜了。”
青儿想了想：“那倒也是，那就不买了。”
说话间，一个挎着花篮，卖花的小丫头，一路叫卖走来。
她衣衫穿得极为单薄，只得一件薄薄的小花袄，上面还破了洞，里头的芦花随着她走动，不时飞出来几片，如落雪般。
她似乎受了点委屈，睫毛上还挂着泪水，脚下踩了双布鞋，却没有穿袜子，布鞋已经湿透了，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往周边食客兜售着篮子的里花，不时小声抽了抽鼻子，呵一下手。
食客们多半是不愿卖花的，远远看到她来就挥手示意不要。
小丫头问了一圈，十分失望的瘪了瘪嘴，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不抱希望的走到这个卖馄饨的摊子来。
“公子要买花吗？”她声音细细的，努力掂着脚让手里的花篮够得上桌子。
青儿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篮，她的花卖相确实不好，多半是缺了叶子折了枝的。
青儿随手拿了一枝花：“你这花都残了，卖不出去的。”
小丫头扁扁嘴，有点想哭，却仍不放弃：“花是有些坏了，可是还能修一修，我卖得便宜……”
青儿觉得奇怪：“别人家做生意都是笑模笑样的，怎么你倒哭哭啼啼的？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他们都欺负我！”
迟瑞看她冻得可怜，俯身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青儿在旁接口道：“少爷你这话问的，看她模样，自然是没吃饭了。”
迟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允鹤刚刚拨了大半碗馄饨过来，他吃不完。
“要么……坐下来……一起吃点……”他说完，又下意识去看允鹤，待他点头，“可……可以么？”
允鹤笑对那小丫头道：“文璟少爷邀你一起用早饭呢，小姑娘赏个脸？”
迟瑞一怔，脸瞬间红了。
小丫头虽想推说不吃饭，但鼻端闻得馄饨的阵阵香气，肚子里就要擂起鼓来，睁眼瞧着那焦黄焦黄的炒馄饨：“我……吃两个可以吗？”
允鹤笑起来：“再叫一碗吧。”冲小摊老板道，“老板，加一碗馄饨。”
老板远远应了一声。
允鹤先把自己没喝过的一碗白粥推到那小丫头面前：“还热着，喝口粥暖暖身子。”
小丫头双手捧碗，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迟瑞换了一双新的筷子，把自己碗里馄饨夹了一个给那小姑娘，筷子伸到一半，又有些迟疑。
他刚已听到允鹤给她重新叫了一碗，颇有些担心，那小姑娘会嫌弃他夹过去的是吃剩的。
所幸，那小丫头接过馄饨就嘎嘣嘎嘣大嚼起来。
她大概没怎么吃过肉，嚼了两口，惊喜道：“这是羊肉馅儿的！”
允鹤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是羊肉馅，你只管吃，管够。”
小丫头又吃了两个，用袖子抹了把鼻涕，抽抽搭搭：“你们都是好人，就是那些抢我花儿的人坏！”
青儿一怔，抢吃的抢喝的她听过，没想到还有人抢花的。
卖花向来是卖不出几个钱的。寻常人家很少弄花，大户人家自家就有院子种花，分到各房各户给闺阁小姐戴，也不需要买花。是以卖花这个行当，向来只有贫苦人家的小女儿才会出来做。
“什么人这么缺德，连花都抢？”
小丫头跺了跺脚，怒骂道：“还不就是东市里头那几个天打雷劈的混混无赖！本来我在市集里卖花好好的，这几日，他们非抢我的花！”
允鹤听说东市，倒是留神了：“好好的，为何抢你的花？”
“卖呀。”小丫头嘟嘴，“那一位来了，花市的生意也好了，这些挨千刀就看有利可图，都来抢我的花来了！剩下这些坏的，他们不要，我才捡了回来。”
允鹤奇道：“那一位？”
小丫头话匣子打开了，就不停住：“就是那个大善人郎中。每天不要钱给人看病的。他每日清早就会在市集里头买花儿，买好多好多。但只一样，奇花异草的他不收，只收时令的，单朵儿的，并蒂的连蕙的一概不要。就跟他贴出来那大大的凭花儿就能请他治病的告示一般，就要普通的。”
允鹤眉心微凝：那日见他行医，只见他收取别人的花，不想他还主动去买花。
他要那么多花做什么？入药吗？
允鹤侧头，打量起那小丫头篮子里的花，便只有腊梅、雏菊、石竹这几样。
“腊梅，以花蕾入药可解暑生津，开胃散郁，止咳。用于暑热头晕，呕吐，气郁胃闷，麻疹，百日咳，外用可治烫火伤。”他随手拈起一朵梅花放在鼻端嗅了下，“香气宜人，花可入药。却都是寻常之物，未必就见得能治百病。”
允鹤一手支颐，眸子微眯起来。
这个郎中，选在东市里头与人看病。看病只收普通花一支，却不要人间富贵花。东市历来是市井之地，贫的人多，富的人少，况且，有钱人家请得起大夫，也多半不会来市集看病。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愿与富贵人家接触，甚至有些高风亮节。
不论他用什么手段，治病救人本是好事，允鹤并不想拆穿或是横加干扰。
然而这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却处处都透着古怪，让人不得不起疑。
他想起那晚的夜遇，那些结伴之人，均是受过他医治的。
按说大病初愈，想要外出走走是寻常事，身体康健，想要游山玩水也也是合理，然而这些被治好的人却毫无理由又不约而同想去眼下盛传有妖的黛子山，这便有些不合常理了。
凡悖常理者多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