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有点冷,月华如霜,照着桂花愈发皎洁。
允鹤随意折了枝桂花,捋开上面的花瓣。
晁风走了一段,忽道:“你想要干什么?”
允鹤扬了扬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城墙有张告示,招揽异人担任国师一职,我打算去了。”
晁风沉吟有会:“你此次离开长安,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允鹤笑着回望他:“何以见得?”
晁风一字一顿:“你身上有死气。”
允鹤漫不经心的踱出几步,转身,缓缓伸出右手,上面有一道锯齿状的伤口,散发着黑气:“我在返程的时候,有东西偷袭了我。”
“锯齿状伤口?”晁风皱眉,回想起唐星羽的话,淡而慎重说道,“我适才着急赶回,未来得及看死者的伤口,不过……”
允鹤等着下文:“不过什么?”
“萧允鹤,我们合作一次。”
允鹤静静的站在花树下,有风吹过,细碎的桂花落满他肩头,他扬眉爽朗的笑开了:“晁将军邀我合作,倒真是难得的。”
晁风身姿挺拔,在月下拄刀而立:“科举乃关乎国运的大事。倘若妖物想藉此下手,我一人之力,难以掌控全局。”
允鹤含笑的双目透出极为深邃的神光,鼓掌:“晁将军有此番觉悟,甚好。”他笑得极是开怀,“你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
唐星羽乃今科武子,赵远山自然也是。赵远山死得蹊跷,唐星羽身上也沾染些不太明显妖气。这其中并不难推测,武举当中混进了妖物。
然而妖是不会平白无故去考科举的,也不会有妖苦心修炼就是为了去当官。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
允鹤低头看了看手上那道诡异的伤口,他想起范阳郡内那道强烈的妖气。或许真正的妖王,还未正式进驻长安。
晁风道:“我此刻便要去作尸检,你可与我同去?”他补充道,“若真如迟瑞所言,赵远山是按他口中描述的方法自杀,那只需检查匕首刺入的力度以及春草堂地板上是否与匕首相匹配的凹痕即可。”
允鹤淡道:“迟瑞,他不会撒谎的。”他回头看了看房间里头透出的光,“只不过单独留下他……”
晁风:“在我的地方,你无须担心。”
允鹤耸肩,笑道:“那走吧,还等什么。”
大理寺有专门存放尸体的偏室,用来供给仵作尸检又或是亲属认领。
赵远山一事,案发时间在宵禁之后,致命伤口又十分明晰,案子已结,押也画了,并不存疑,是以也并未安排仵作进行尸检。
晁风出示了腰牌。
大理寺与禁卫军虽不相隶属,然禁卫军向来掌管皇城治安,可以直接出入皇城面圣,今晚这起案件又是金吾卫亲自送来的,禁卫军统领这个面子,大理寺纵颇多不情愿,也得咬牙卖出去。
自大理寺少卿手上取了钥匙,晁风比对房号,打开藏尸间。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为防尸体腐坏,藏尸间内多设冰床。
赵远山尸体置于头一张冰床之上,以白布覆面。
晁风掀开白布,取了灯靠近冰床,不由皱了皱眉。
按大理寺的说法,尸体自送来之后,就不曾被人动过。
赵远山眉心处仍插着匕首,喉咙处、手腕处亦如唐星羽的描述般带了伤。这两处伤口的深度肉眼可见,均可让人在短时间失血过多身亡。
晁风道:“我看一下你的手。”
允鹤配合的伸出左腕:“一样的。”
晁风点头,尸体上两排锯齿状的伤口显然不是旧伤,就连上面细小的勾爪勾出的皮肉都是粉色的。然而,这些伤口上面却没有血。
这人身上的血像是被抽干了,皮肤灰败甚至有些发皱。
要害处被割伤,短时间内会导致大量鲜血喷溅,然而流尽全身的血,一滴不剩,却是很难的。
晁风回头:“你怎么看?”
允鹤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侧头端详着尸体:“匕首直入至没柄。人的颅骨坚硬无比,就算习武之人,对方一动不动,也很难做到一击搏杀。眉心这个位置,除非昏迷了,否则没人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匕首刺进去。”
“还有呢?”
“还有就是喉咙的伤口,以深度而言,致命伤,直接封喉。可人居然还能不死,撑着从武馆到了春草堂,仍能开口言语,不合常理。”
晁风不置可否:“唐星羽说,这伤口是自己裂开的。”
允鹤笑了笑:“这世上不存在自己裂开的伤口,有伤口必然有外力。或许只是令伤口裂开的东西太小,他看不见而已。”
晁风瞳孔缩紧:“比如说?”
“比如说,虫子。”允鹤走近两步,在赵远山的衣襟褶皱处拈出一点针尖大小的赤色。
他将这点赤色放入燃着的油灯里。
灯火蓦地变绿了,嘭的一声蹿起一缕黑烟,而后消失不见。
晁风皱眉:“怨气?”
允鹤轻“嗯”一声:“南梁《太平广记》有记,汉朝东方朔曾遇一虫,赤如肝,头目口齿悉俱,集怨气而生,嗜血。”他伸指,在左腕伤口附近用力一划,拉开一条二指深的新口,里头并无鲜血溢出,倒是隐约可见一些赤色细小的挪动。
“这种虫子,未吸血之时,体型极小,肉眼几不可辩。吸血之后才会逐渐变大。”
晁风脸色凝重:“你是如何遇袭?”
允鹤淡道:“当日我只顾留意眼前变故,不曾想它忽然自我背后出现,我抬腕去挡……”他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晁风眉心紧蹙:“我若没记错,你的护体神光本身不弱。”
允鹤懒声道:“玉麟衣,给了迟瑞。”转移话题,“我已经暂且用神力,将它们压制住。”
晁风沉声问道:“难道就不能把它们逼出来?”
允鹤点头:“试过了。奈何这些小东西一入体,增长速度就极快,只要有一只留在体内,就很快就能生出一群。这东西,若说是妖力,实在太弱,暂时留它们也影响不大。真要潜心去对付却太费劲了。眼下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么,便先不管了。”
晁风沉吟片刻:“无论如何,要尽快想办法解决。”
允鹤眉间笑意一扬:“我有分寸。”
晁风想了想,又道:“龙族治愈术,只能平创口……”
“知道。”允鹤手肘在他胸腹间一杵,笑道,“你若能治,我早就死皮赖脸求你帮忙,还须得你亲自开口。不过你若能帮帮小瑞……”
晁风面有难色:“并非我不出手,封印仍在,断骨再续,有难度。”
允鹤“哎”一声叹:“你也当真是执着,自甘封印,便为了这一人一城。我若是你,说什么也……”
晁风抬手打断:“够了!”他静了静,“眼下该留意的是武馆之事……”
话未说完,一阵阴风卷进来,油灯的火化作一缕轻烟。
整个藏尸间一下陷入黑暗,唯有底下冰床在天边一弯冷月照耀下,有了微弱惨白的亮度。
阴风溺卷的瞬间,四面纱窗,同时有细小的风声破空直入。
月光陡然一暗。
“上去——”允鹤抛出钩索,一下勾住房梁,抓住晁风的衣领,一荡,先将他甩上去,随后自己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踩上屋梁,身形急上,直接冲破屋顶,穿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