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帝是最早接到昭华宫消息的人,昨夜他歇在皇后宫里,刚过丑时,便听见高邱茂惊慌来报。
他是宫里的老人,自宁宣帝还未登基时便跟着,向来有条不紊,从不出错,可他今日却出奇的慌忙。
床边的掐丝珐琅莲花灯盏被人点燃,昏黄的火光跃起,宁宣帝听到动静早已醒了,掀开垂下的玉纱帐幔,看着赶来的高邱茂,不喜地皱眉问道:“何事惊慌?”
高邱茂“扑通”一声跪下,动静吵醒了熟睡着的陈善妙,她扶着皇帝的手臂,探出目光来。
跪在底下的高邱茂将头低低压下,声音颤抖着来报:“禀陛下、娘娘,昭华宫娘娘她……”
“贵妃妹妹怎么了?”宁宣帝还未出声,陈善妙便蹙着秀眉问道。
“昭华宫娘娘她……”
高邱茂跪着连磕三个响头,继而泄气地低伏在地:“薨了!”
坤宁宫上下顿时掌起灯火,廊角下摇曳的莲花宫灯拖拽着拉出匆匆而过的细长人影,各处传来的脚步声深深浅浅,给昏黄祥和的光影瞬时染上紧张之意。
宁宣帝听闻噩耗后慌了神,心口的气差点顺不下,险些晕倒过去。
陈善妙着了急,连忙抬手就要唤太医,可宁宣帝强硬地要去昭华宫看楼璇兰,急得连衣襟都未扣好,仅披了件外衣便先行至昭华宫,陈妙善匆匆跟在后头。
已至辰时。
宫内的丧钟敲了一遍又一遍。
外头时不时传进声声低泣,宫人和听闻消息急急赶来的大臣跪了一地,阴沉的天云压着将升未升的初阳,每个人都笼罩在阴霾之下,气氛凝重而悲壮。
宁宣帝先前已在昭华宫陪了一会楼璇兰,见她在自己怀中了无生息,只是一味平静柔和地闭着眸,向来威严庄肃的帝王面容一击而溃,于她的寝殿内,抱着她默默落泪。
后来是陈妙善怕他悲痛之余坏了龙体,便让高邱茂劝了劝,自己稳住后宫,吩咐好后事后,又进来陪了一会,这才与宁宣帝移步别处,好让崔九为楼璇兰净面梳妆。
是以方才孟姝一行人才没有碰见他们。
眼下,昭华宫主殿内静悄悄的。
宁宣帝沉着眸,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们面生,穿着打扮皆不像宫里人,除了那个身穿蓝白卦衣的年轻人他见过,其余的,倒是全无印象。
宁宣帝一身帝王气派,不怒自威,眼神扫向人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凌厉与威压。
那道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眼神传来,孟姝下意识地有些不适,但如今人在宫里,不管他们对宁宣帝有何种猜测,这面子还得过得去。
孟姝垂首行礼:“民女孟姝,见过陛下。”
柳鹤眠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见过陛下。”
闻言,宁宣帝眼眸微眯,没有多言,反倒看向了一旁的青年。
他穿着简单的雪青色银细花纹底窄袍,身上并无其他缀饰,眼眸自然垂下,神情淡然自宜,本应是不引人注目的利落打扮,可他偏生得极为出色,尤其是那双似秋水般幽深的黑眸扫过时,分明没有多余神情,却让人心头一跳,不寒而栗。
宁宣帝下意识地蹙眉。
此青年风头太盛,那浑然天成的威仪比宁宣帝还足,若是放在一起细细比较,一时间竟还不知谁是帝王。
没由来的,宁宣帝有些不喜。
但他的思绪很快被陈妙善打断。
“原来你便是孟姑娘。”菩萨面容的和善皇后笑着看向孟姝,因着宫中变故,她神情稍显疲惫,可待人处事无一出错,处处透露着恰到好处的国母雍容。
她似察觉到宁宣帝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青年,“这位便是一道而来的扶公子吧?”
扶光自是感觉到了宁宣帝有些阴沉的目光,他不作理会,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孟姝与柳鹤眠仍行着礼,可宁宣帝却没有开口,他们自是不敢动。
许是察觉到什么,沈褚礼站了出来:“父皇,母后。”
他看上去要比宁宣帝与陈妙善憔悴得多,处处透露着悲伤。
宁宣帝看着他这副颓然的样子,下压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眸光复杂而凌厉,还隐约夹杂着几分伤悲。
“你母妃的死因,可曾听太医说过了?”
孟姝心头一跳,察觉不妙。
沈褚礼沉吟片刻,垂眸道:“有所耳闻。”
“啪——”地一声,似有火烛被烧断,发出刺耳难捱的碎烈声,于气氛凝重的殿内十分明显。
宁宣帝忽地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孟姝,眼神带着薄怒,冷斥道:“孟医师,你不该给朕一个交代么?”
谋害皇妃,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却被宁宣帝一言两语就拨到了自己身上。
孟姝也算是跟着扶光历经了一路的奇人异事,别遑论死人鬼怪,就连大名鼎鼎的阴间鬼差黑白无常她都见过,又怎会被宁宣帝轻易吓到?
但这并不符合一个平人该有的姿态。
孟姝连忙跪下,低垂着眼眸,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道:“回禀陛下,民女不知所言何故,还请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