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第一时间涌上记忆的还是浓重的消毒水味,积灰的白墙,终年关闭的窗,和形形色色却又模糊不清的人脸。
温和的笑渐渐凝固,显出峥嵘棱角。
周昀清楚,每当这样的时刻,他的脸色是有点吓人的,所以他转头看向窗外。
面孔映在玻璃上,叠上车流的滤镜,模糊掉了细节,脉络若隐若现。
路晓星……周昀凝眉。
他可以确定,无论大学还是中学,他都不可能跟路晓星“结过梁子”。
但是,他好像也不是最近才听说这个名字。
第一次看到路晓星简历的瞬间,他的确生出过一丝熟悉感。
心念一动,周昀摘掉眼镜,车窗上的人像目光顿时深邃,看起来更像另一个人了。
宁晞,果然是你吧。
谩笑爬上嘴角,周昀轻轻点了两下车窗。
你原来喜欢这一款,藏得很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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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路晓星沉浸在工作中,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喘口气的功夫,就到了周末。
而周昀那边,听徐光宇说,去国外参加一系列会议,归期未定。
路晓星心里骂了几句,脸上笑嘻嘻,远离那家伙让她情绪稳定了很多。
周六早上,路晓星走出高铁站,时隔三年再次踏上临海市的土地。
读本科的时候,每年暑假还和父母一起回国探望家人。博士阶段压力巨大,同组一半以上的人中途放弃,路晓星不愿放弃,只有投入全部身心。三年里,她的生活只有吃饭睡觉上课搞科研,忙起来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遑论休假。
是以这次重回临海,街市建筑看起来都有些陌生,难寻旧日痕迹。
计程车拐到小区外那条路时,才终于有一丝熟悉。
路晓星说:“师傅,就停在小区门口吧。”
依旧是盛夏,闷热到鸣蝉哑声的天气。
这一次没有沉重的背包,路晓星走得很快。
小区从外面看变化不大,内在却也改头换面了。
新增了很多停车位,办起了老年活动中心,花园外面的一圈绿地变成了儿童乐园。
花坛里的灌木也不见了,改种上鲜花,边上立一块牌子:严禁遛狗,违者依规处罚。
尽头那棵大柳树倒还在,长势更胜从前,纵使枝条被砍了许多,依旧维持着旁逸斜出的嚣张姿态。
路晓星在树下驻足。
应该还是那棵树吧,一时又不大能够确定。
也不知道野猫还会不会经常造访这里。
……
第二次遇到周昀,是一周之后。
下午两三点,路晓星提着笼子,来到小区花园。
连下了几场雨,终于放晴,地面泛着微微土腥味,温度虽然降了几度,空气中却蕴含着丰富水汽,体感反而更加闷热。
只从家里走到花园,额头后背已然沁出薄汗。
路晓星在围栏和树丛的夹角设置好诱捕笼,想去大柳树下避避阳光。
没想到已经先站了一个人。
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转脸,但立刻又转回去,背身不知做了什么,才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小星星,又见面了。”他神情散漫,眉眼似笑非笑。
路晓星走过去:“嗯,又见面了。”
跟着想起了什么,规规矩矩说:“……哥哥好。”
少年眼睛很尖,看到树丛多出一只笼子,问:“那是什么?你放的?”
路晓星点头:“是诱捕笼。抓野猫的——”
她突然皱了皱鼻子,“好像有……一点奇怪的味道?这是室外,没有煤气吧?”
“什么?”少年下巴扬得很高,抬头望天,“我没闻到啊。你抓猫干什么?你家猫丢了?”
路晓星猛吸了几下鼻子,“又闻不到了,可能我弄错了吧。猫……哦,不是,我家没养猫。就是这段时间小区流浪猫越来越多了,我姥爷说这样不好,他平常没事会抓了野猫送去宠物医院,割了……呃割了……呃……”
她卡壳了。
她家的家教很开明,姥爷给路晓星讲过绝育的原理,说到“割蛋蛋”也不避讳。
但……跟周昀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少年斜眼看她,脸上有看热闹的促狭,见路晓星实在憋不出下句话了,才问:“让兽医处理了,然后呢?”
“对,”路晓星终于捋平舌头,“等兽医处理了,再慢慢找人领养。”
“嗯,”周昀点点头,“那你姥爷怎么没来?”
“他前两天闪到腰了,”路晓星其实也是第一次独自用诱捕笼,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姥爷说这只小猫应该还不到一岁。我之前喂过它几次,可乖了,很亲人的。毛色也特别好看,肯定能遇到一个好主人。”
她自己没觉察,少年却看的清楚。
说到小猫,女孩那对偏淡的眼眸闪闪发亮,灿若星子。
“你喜欢动物?”
“嗯,算是喜欢吧。”路晓星点头,“动物的想法很好猜,很容易相处。”
又是这种论调,已经第二次听她说了。
少年睫毛微动,弯下膝盖,手撑在大腿,让两人视线平齐。
“会觉得代码和动物更好相处……”他语调很轻,眼神却如有实质,“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