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还活着,灵气与浊气就会一直存在。”清休澜语调没什么波澜,可应听声依旧能从中听出一股浓浓的倦意:“只要浊气不断,大阵就不会停下。”
应听声哑然两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但清休澜就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我当然可以拼上魂飞魄散,求一个自由。”
“……但我已许下承诺。”清休澜沉默两息,道:“我不会食言。”
“可如你所见,千年过去后,即便我还苟延残喘地活着,灵脉却依旧将步入‘枯竭’的道路。”清休澜似是有些站不住了,在原地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很累了。”
“灵脉彻底枯竭后,再没有浊气需要分离,天机宗的大阵自然会停下。”
清休澜抬眸看着应听声,金眸依旧平静,他道:“而我,也终得解脱。”
“杀了我吧。”最后,清休澜开口:“不单单只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也是为了了结我的痛苦。”
清休澜伸出右手,再次召出了分景剑,将其抛给了应听声,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应听声看着手中的分景,又低头看向再次阖上了眼的清休澜,轻轻皱着眉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这算什么。
为了给自己减轻点心里负担么。
清休澜给出的理由太充足,就像当初那盏在慢慢熄灭的琉璃灯盏一样,看似将选择权交给了应听声,却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逼得他……必须亲手弑师。
“师尊。”良久,应听声提着剑走到了清休澜那缕分神面前,哑声问道:“……我杀了你,你会恨我吗。”
清休澜听完第一时间没什么动作,直到两息后,他才反应过来应听声说了些什么,诧异地睁开眼,反问道:“你赐我解脱,我怎么会恨你。”
“那就好。”应听声不知是说给清休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几不可闻道:……那就好。”
他缓缓抬起了拿着分景剑的右手,剑尖直指清休澜——就像不久前在凌月剑宗的清休澜一样,只不过拿着剑的人变成了应听声。
清休澜终于笑了起来,这缕分神慢慢化作光点消散,而在上方,被锁链吊起的清休澜,也缓缓睁开了金眸。
锁链微微颤动着,应听声看着清休澜灵魂上被锁链捆住的地方生生被磨成细雪一样的碎片,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气强行补充。
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爽,痛倒是要痛死了。
应听声握着分景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怪不得清休澜不爱出门,不爱下山,不爱动作,常常一躺就是一天。
原来不是懒,也不是不想动。
只是太痛了。
深入骨髓,直至灵魂的痛。
清休澜身体的每一寸经脉,乃至灵魂,都在无时无刻经受锁链摩挲的痛楚。
而他一忍就是九百余年。
锁链“哗哗”地动荡起来,清休澜眉心蹙起,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滴落。清休澜勉强抬眸看向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快些。”
应听声认识清休澜快四年,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么急迫,那么痛苦……又那么期待。
他看着清休澜那双明亮的金眸,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在分景剑上覆上了自己的灵力。
清休澜似乎没有给分景认主,分景在他手上格外听话。
应听声一转分景,闪身来到清休澜面前,一声锋利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清休澜微微睁大了双眼,慢慢垂下了头,近乎靠在了应听声的肩颈中,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刑满释放”的解脱和轻松。
应听声双手握着分景的剑柄,整把剑都已经没入了清休澜的灵魂中。他几乎贴上了清休澜的身体,从远处看,就像拥抱着清休澜一样。
“哗啦”一声,位于清休澜心口的锁链最先断裂,从空中坠落下来,像一滴雨水一样,落在地上后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点潮湿的痕迹。
随着清休澜的灵魂缓慢消散,越来越多的锁链从空中落下。腹部、脖颈、紧接着是肩膀和四肢。
这数十道看似轻巧的锁链从清休澜的识海中消失后,应听声才发现人的灵魂竟然是这样轻——和空气一样。
周围那浓郁到不正常的黑色在缓慢消褪,扶月台重新出现在应听声的视线中。
清休澜就像从前那样,在逐渐化作洁白的细雪,慢慢从应听声的怀中消失。
应听声一动未动,保持着将分景送入清休澜灵魂中的姿势,看不清表情。
清休澜倒是没有一点将死之人的自觉,反而还有闲心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回头看向应听声。
九百年来,他从未如此松快过,几乎都快忘了原来呼吸和和动作是不会痛的。
如今虽已触摸不到实物,清休澜却还是轻轻拥抱住了应听声,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
“让你承受这些,是为师不好。”
清休澜很少这么自称,比起师徒这种有距离和规矩的身份,他更像应听声一个靠谱而慈爱的长辈。
“抱歉。”
“你所热爱的修仙一界,终究还是要随我一同沉眠了。”
清休澜最后一句话太轻,尾音几乎融在了风雪中,应听声没有听清。
他只觉得……好冷啊。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