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应听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守舍,别说堕阴者,他连灵气浊气都不识得。
因为不知道那堕阴者是否离开,所以他们小心地放轻了呼吸,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在这个略有潮湿的树林里躲了一晚上。
那时的应听声已经靠在父母怀中略有不安地睡着了,父母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
自然,他也不知道睡醒后将会面对什么。
以前无知的应听声不知道,如今见识过诸多风浪的应听声可一清二楚。他看着自己父母眼中隐隐流转的黑气,感到一阵绝望。
应听声在这原本应该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果不其然地,他的手穿过了自己幼时的身体。
应听声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早已在自己的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父母,用眼神一遍遍描摹着他们的脸庞,直到将其刻在自己心间。
良久,应听声才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得太久,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应听声往后退了两步,面对着自己的父母,随后在原地跪了下来,朝他们行了一个大礼,磕了三个响头。
做完这一切后,这个过于漫长的夜晚终于开始加速。在太阳来临前,应听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苦笑一下。
原来这晚根本没有月亮。
天亮后,太阳如往常一般爬上了天空,将温暖的日光平等地分给每一个人。
幼时的应听声在父母的呼唤下睁开眼,拉着母亲的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母亲往前走去。
应父应母一夜未眠,浑身的神经绷到极致,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们宛如惊弓之鸟。
好在一路上十分安静,没有遇到任何人,也没有听见一丝鸟鸣。
他们一路回到落花村后,发现昨日那面容可怖的堕阴者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站在血迹斑斑的落花村无数尸体旁的年轻男子。
应父应母不识得,已经长大了的应听声却瞳孔一缩——是清休澜。
十年前的清休澜比现在冷得多得多,他穿了一身黑衣,看不出衣上是否沾染了血迹,握着剑的手倒是干干净净,连同分景剑上都没有一丝鲜红。
但当清休澜察觉动静抬起头时,应听声才发现他的脸上倒是被溅上了零星几滴血点。清休澜的目光堪称冷漠,金眸微微发光,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幼时的应听声尚未清醒,又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自己父母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的眼神。
“仙人!我……”应父话还没说完,甚至连脸上的欣喜都尚未散去,就被闪现至身前的清休澜一剑穿心。
他的母亲反应迅速,一刻都来不及为爱人的离去伤感,抱起应听声就往清休澜的反方向逃去。
……自然是无用功。
应母刚跑了两步,就直直地倒了下去。临死前,她用尽全力一推年幼的应听声,无声道。
“跑。”
说完,她便不甘地死去了,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幼时的应听声已经被吓傻了,没能执行母亲临死前最后一道嘱咐,呆滞地坐在原地。母亲的血溅到了他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凭着本能抹了把脸,身体僵硬得就像年久失修的破机器。
幼时的应听声本以为自己也将命丧于此,连哭都没反应过来哭上两声——虽然也没什么用。
应听声站在清休澜面前,垂眸看着他深黑色的衣摆,已经知道了结局。
果然,清休澜只是扫了年幼的应听声一眼,一转分景,甩掉了剑刃上残留的血迹,然后挽了个剑花,收起了剑,转身离开了。
应听声清晰记得,这一年他七岁。
那时他年纪太小,加上惊吓过度,以及被血模糊了视线,所以其实并没有将清休澜的样貌记得很清楚。
他在自己父母的尸体旁迷茫地坐了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没死。
但他还不如死了。
年幼的应听声推了推身边的尸体,呼唤着不会再醒来的母亲。
母亲没有理他。
他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推了推睡在另一边的父亲。
父亲也没有理他。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终于感到饥饿时,年幼的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死亡”。
寻找食物的本能让他离开了冷下来的父母,跟着记忆走了很远,走到了相邻的小城镇中。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偷饭店和小吃摊关门收摊时落下的剩菜剩饭吃,老板看见了也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当做没看见,没有阻止。
但在这个小城镇中没有他的落脚之地,为了温饱奔波了一天,等到了夜晚来临时,无处可去的应听声又回到了落花村中。
所有人——包括他父母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就像灰尘散落在空中一样,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