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烧过后留下缈缈余灰,随风飘入蜡油中,最后同这片微透的白色黏合凝固在一起,星星火光至此彻底熄灭了。
青年从袖口里拿出一份整洁的卷轴,平铺在肮脏的桌面上。
曹晋神情凛寒,可无奈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用狠戾的眼睛狠狠盯着他的动作。
俄而,他听人启声道:“本宫这里,有一卷李思林的供词。”
再度说话时,景玉甯把心底藤生而起的厌恶早已掩藏于面色之下,说话时似笑非笑,让人抓不出他心中真实所想。
“供词上所记,你指使珀斯国余孽潜伏皇宫,于庆宴向皇上与本宫行刺。”青年徐缓道出他安在曹晋身上的弑君之罪。
接着又说:“还供出你利用边界征战为契机,向珀斯国与襄国贩卖人口为奴,意图霍乱边疆战事,谋取暴利,中饱私囊。”
景玉甯抬起手,指了指这份崭新的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墨字。
美人冷艳的面容在光柱外的暗影里,余乌落在幽美的轮廓上,沉浸出一片冷凝色彩。
“桩桩件件,皆可当诛。”他眸宇轻敛,慢慢打量起曹晋濒死的身态。
曹晋听完,冷笑出一声,他自知辩解无用,也晓然景玉甯这一步狠招是根本不会给他迂回的时机。
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憎恶地回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认与不认,不都在皇后的一念之间?”
“您不杀我,是因还顾及着我身后的倚仗。”曹晋口吐直言,充满恶意地说:“钝刀可磨,或可换新。但新刀总要见血,您们皮肉稚嫩,还伤不起这片血腥。”
他垂落在侧的手臂稍微晃动,血柱已然干涸在肌肤表面,相比鲜血要更为黢黑。
景玉甯双眸略带凌厉,发间似剑的银簪光色凌然,他扫向曹晋,说道:“曹县丞终于可以讲明,你刺杀君王,霍乱边疆,到底倚仗为何。”
身后乌丝衬托出青年的肤色更显凝白,脸上极微的笑意被狭长的羽睫遮掩起辉光。就如淬毒的细针般密不透风。
在这阴森可怖的囚牢之内,比任何一样残忍的刑具都更要吞害人心,惨虐阴寒。
“本宫也想知晓,谁人供你倚仗。”须臾,青年沈暗的声音在室中响起,窗柩穿过的风吹动了桌上这一张成新的卷宗。
曹晋胸口的心脏沉沉跳动了几下,尔后直直坠落沉底。片刻以后,他张口道:“皇后啊,我倚仗于谁,您比我更清楚才是,难道您就非要让我捅破这一层窗纸吗?”
眼前美人的身影在视野模糊中变形成袅袅的炊烟,光暗交错,逐渐幻化出可憎魔鬼的面貌。
曹晋知道,一旦他把宰相的名字说之于口,今日便必死无疑。
可景玉甯留他活着,还亲身前来审讯,就断然不会是只为今日杀他而来。
然而既不为杀他,又苛虐他至此,曹晋实在猜不透景玉甯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故此,曹晋明晰,此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决定自己存活的关键。
好在,景玉甯并不着急索要他的回答,鸦雀无声中唯有滴水落地之声闻之无比清晰,在这片寂静下,曹晋被给予了充足忖量的时间。
约莫过上半晌之后,景玉甯直起身,合上了这封布满墨字的口供。
润泽的薄唇轻碰,青年说道:“本宫当然想知道,到底谁人能给予曹县丞如此大胆,敢在边疆胡作非为。”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地站起身,渡步走到曹晋的近前。
“一介县丞不足七品官,却能在边疆呼风唤雨,犹如藩王。”景玉甯抬鄂向上看去,只手碰触在锁链机关的齿轮之处。
曹晋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绷紧凝结起来,只怕景玉甯手一用力,扣下开关,将他的全身勒至崩裂万段。
只是还未待他开口言辞,就听青年幽静的声色咏诵出一句:“虽无封侯印,终有杀人刀啊。”
一股檀香忽而传入鼻尖,霎时冲淡了周遭所有的血味与臭气。
曹晋艰难地睁开双眼,低下首与景玉甯金浅的双瞳对视而上。
日光照耀在他们君臣二人的身上,曹晋遍布鞭伤的背脊被日光蕴照得炙热生疼,而青年面庞微照,连同眉宇与绒毛都宛若被着上了一笔明璨的金边,美不胜收。
“你所依仗的,是皇城和襄国。”幽淡的檀木气息从凝集到消散不过一瞬间的光景。
“本宫说错了吗?”景玉甯轻轻歪了下首,笑着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