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张开覆而又闭,曾经饱受的苦瑟与无力在累经岁月的时光中独自咀嚼,当下该到说时却再吐不出只言片语。
赫连熵话锋一转,自虐般地戏谑道:“既知朕这般无能,你又为何要嫁进宫中,要做我这昏君的正妻?”
他说完,自己倒先冷笑了一下,“或许正是景怀桑送你来迷幻朕的心智,好以此里应外合,再取而代之。”
他抬起一只手捏指向景玉甯两下比出一个数字来,“景怀桑与襄国勾结之久令朕也不免震惊,沉风铭与他的交情当是不浅啊。”
他此时提及景怀桑无不深意,这位大尚国宰相在本国与襄国交战时以谈判之名造访襄国,继此劝诱老襄王放出沉风铭又是何居心。
同时也在话里带话地质问景玉甯:你作为景怀桑的儿子,又做到了什么?
景玉甯眸底微动,在适才赫连熵言中他已品及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宰相如若包藏祸心,臣认失察之罪,任凭陛下发落。”半晌,他回道。
赫连熵眯起眸,随即便想还之以诛言,可话到了嘴边终又咽了回去。
良久,他重重叹出口气,直视景玉甯的双眸说:“朕的发落——”
他边言语边拿起桌上摆放的凤玺撂到中央,指了指就近叠垒的卷宗,依旧是方才那话:“该加印的加印,该言策的言策。”
景玉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应,目中的寒意稍稍退却了方寸。
眼见赫连熵终于放开他,转过了身背对地向外走出几步。
藏色披衫随形微动,衬得帝王背影孤寂落寞。
景玉甯心下漫声,五味杂陈,身体不及思考地就伸出了手,想要拉住面前的男人。
可他双腿痛软,一时没能站稳直欲往地上摔去——
情急之下扶住桌上一重物稳固身形,只是他臂力不足,还是使整个身子难以支撑而倾斜过去。
衣袖把纸张卷轴扫到地上,截然而止的是一声重响!
破碎的巨声砸在地面飞溅细碎,被摆到正中的凤玺整个摔到了地上!
分裂成较大的三瓣与周围细碎的晶玉,刹那间再不复原貌……
赫连熵听到响声也即刻转首,然而从他的角度与视线看到的却是:
景玉甯俯身撑在桌子上,把所有的东西尽数一扫而去。
他目光往下睹住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凤玺,连同肺脏都好似被人一道重击。
那是他亲手绘制命名匠雕刻而成,每一笔的纹路都是满怀的心意。
赫连熵痛得声音隐隐颤抖,面目苍白得分毫不比景玉甯好看到哪去,“你就这样恨朕?”
“陛下,臣……”景玉甯竭力站稳,想要出声解释,可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赫连熵又打断了。
“不必说了。”他自地面看回景玉甯,黑瞳再无波痕却更显恐寂。
“既然你如此不欲与朕同伍,这般厌恶朕,朕不逼你。”赫连熵字句清晰。
语毕,他深深看向景玉甯最后一眼,随后转回身,拂袖离去。中殿大门发出吱呀的开门声,少顷后又被重重地摔了上。
景玉甯神色黯淡,他站在原地静默地等待许久,可到最后也没有等来太监或宫人传进帝王再次封宫的旨意。
銮熙宫从即日起再无禁足与训/诫,然随之消逝而去的,还有帝王的圣驾。
青年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裂不堪的凤玺,碎片划过指尖滴出鲜血也恍然无觉。
待到夏灵与陆齐走进来,看见他正抱住怀中堆聚在一起的零散金玉站起身,再将这些星碎小心翼翼地收拢在桌前,仔细地收纳起来。
血珠滴在凹弧的玉片上,景玉甯捻上每一个细片,逐一放进盛有凤玺的锦盒中。
这一次,他深刻地感触到。
赫连熵与他的心,是真的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