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眸看了一会儿,继而评价道:“笔触渐稳、顿折有力,比之前进步不少。”
湘容握紧了巾帕弯起唇,语气无不喜悦道:“臣妾书法的底子薄弱,能写出这样的字是皇后教导有方。”
她说完便眸带笑意与青年共同仔细看着自己书写的字。
女人在起初得到皇后的许可能够常来銮熙宫时,怀有的心机无疑是想在这里见到赫连熵,期望着能寻觅到得以复宠的机会。
只是让她未料到的是景玉甯明知自己这些算盘却还是默许了她的行径,并以每三日一授课让她名正言顺地进到殿中。
銮熙宫处处布整得素雅清幽也极赋贵气,与景玉甯的品赏相符。自皇后生辰宴开宫以后赫连熵就把这里彻底当做了自己的寝宫,早中晚上朝下朝用膳都是在这里与景玉甯同吃同住。
当看见湘容的到来时,男人流露出极快的诧异,刹那后就把不喜与抵触明晃地挂在了面上,赶客意味昭然若揭。
而景玉甯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依旧请湘容按时到銮熙宫学课。
他最先讲论的是佛经,在湘容看到眼前墨字如星点繁多的书本时原是不足为趣,以为自己会被冗长的经文念得昏昏欲睡。
可当听到景玉甯并未如所想般一板一眼地枯燥照念,而是将做人的点滴道理融会贯通,一字一句解析得既深奥也极具精彩。
再后来,她被青年的授课所吸引,竟是一节一节用心地听了下来。
只是赫连熵放心不下景玉甯与她这般独处,便是政务再繁忙也定会腾出空来与他们同坐在殿中直到授课结束。
每当看到男人凝视青年的眼神中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缱绻与温柔,湘容就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被刀枪穿刺,比起嫉妒更多的是痛,痛得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女人抬起眼望向身前的青年,青丝似拂柳垂落而下,内里翟衣青素白净,一如绝世的容颜可以将世间任何浓丽夺艳比照得黯然失色。
她心头徒然一紧,压抑了近些时日的毒念似是腾出一角,在口中尝到了黏腻的苦腥。
这三年里,她对景玉甯的感情变得愈加微妙起来,从最初的憎恨与畏惧到后来不得不认可输给这样的人让她心服口服。可每当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如何宠爱他在乎他,那种疯狂的嫉妒又让她怨恨得不能自已。
正如现在,赫连熵并非不知晓自己一旦出宫景玉甯就会与她见面,可他还是给予了青年这样的空档。
可悲的是,男人非是对她放下了芥蒂,而是因着他实在太爱景玉甯,爱到与人较劲到最后,却又不敢真的违拗了他。
阴叶覆影如淋罗飘浮,柔香滑过鼻尖轻叹起一阵暖风。
景玉甯垂着眼未有察觉到此时湘容内心的波动,他细致地把墨字从上到下又来回读了两遍,后发现了边缘落款处盖着一记轻浅的红章。
繁碎的篆字一览便知是襄国久远的文书,上面的笔画如花卉茎蕊精致而细腻,与大尚国的篆体迥然相异。
他瞧了半晌也没看出是什么字来。
看到景云甯目露新奇,湘容收回沉杂的心绪,解述答道:“章上写的是臣妾的本名。”
她俯下身用拇指摸上这片红印,又道:“这是臣妾在为质子前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名章,世间仅此一块,除却它以外应是再无旁的东西足以证明臣妾曾经的名字了。”
湘容的本名……景玉甯闻言看向她,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
湘容像是看懂了他想到什么,便笑着说道:“皇后有所不知,襄国的王室子女,男从风,女从云,父王生前独爱大风歌,由此摘选了其中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
女人笑得明艳动人,说话时眸底呈现出片刻的怀念,但骤然间又被冰冷吞噬。
景玉甯町着她。
贵妃口中的父王便是执掌了襄国三十年有余的老襄王,他在两年前的一个深夜薨逝,因常年疾病缠身且衰老怠揖,很早就把执政权交由了太子与国师,因此即便去得倏忽,诸臣与朝廷也较为稳定,待予皆备。
在老襄王国葬礼毕后不久,众臣即拥护沉风铭登基,至此,从前那位风流倜傥神踪莫测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代年轻的襄王。
半晌,青年吁出一息,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扬起唇朗声说:“前襄王志在护国护世,襄国能得如今天下之位,是他一生之功。”
便是听他这样说,湘容也不以为然,只哼笑出一声,接着打趣地问道:“那皇后觉得是沉云容好听还是湘容好听?”
景玉甯摇首,答:“意义不同,本宫无法比较。”
湘容觑了眼景玉甯,片晌未再吭声,少顷后看向了自己身旁的杞鸢,似笑非笑地淡淡问她:“皇后娘娘不肯说,杞鸢,那你觉得哪个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