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熵拿起衣服率先走了出去,臂间柔软的衣服在席风时传来阵阵清凉。
记忆中初次与景玉甯相处时,青年已是一副对万事宠辱不惊的模样。
他姿态清高,面对自己总是太过无情,这让赫连熵不禁认为他的本性或许正如一潭澄澈而冰凉的湖水,自己于他而言不过一阵微风,吹过水面时连荡起的涟漪都少得可怜。
“祁梁,朕有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赫连熵无奈地唉叹。
帝王声音满含辛酸,大监眯起苍老的眼,宽慰着他:“皇后会有一日明白皇上的心意。”
“会有一日……”赫连熵苦涩一笑,“真的会有那一日么。”
连一件喜服都不敢让妻子穿上的夫君,他们之间的隔阂又岂是常人所能化解?
但他无法张开口,更无法付之行动。
他太害怕那身艳红的衣裳会如一个渗入蛊毒的烙印勾起二人不堪回首的姻缘,更怕景玉甯的心与他愈行愈远。
这个人就像是海中的鱼,水中的沙,无论多用力地抓着,只须一卷浪潮就能刹那间从手心里流逝,消失得再也不见。
“玉甯生辰宴结束后,你亲自为他把这身换上。”赫连熵抓紧衣裳命道。
大监拱下手:“是,老奴领命。”
帝王说完,又垂眸盯着衣服看了良久。绯色在盛阳下华彩麟璃,通身绸缎的正红艳比枫秋。
玉甯,你在朕心里哪日不是新婚燕尔?男人暗言自语,黑瞳寂然。
春暮入夜,日月相替。
云霞从边缘绽开出一朵深紫色的花,径瓣在云层中蔓延与夜色融为一体。
景玉甯从轿中迈到地面,大监扶在身侧与他前后同步。
晚风吹醒了宫殿繁华的明灯,烛光照映进绚烂的火花,将大门左右高立的一凤一凰置身镶金。
青年对眼前的景象惊异一瞬,顿住足抬首往大门前的匾牌看去——
“銮熙宫。”他念着这个名字。
匾牌上的三个大字气势轩昂,下笔有力夺神,是赫连熵独有的字迹。
未经多时,面前的两扇巨门从内打开,映入眼帘是无数红绸漫天飘散,落花如雨。
景玉甯在大监的陪侍下慢慢地走进去,越过静台便见清池上点满了荷花灯,竟让他一时想起了青夜宴的湖畔。
浅眸底处中被灯火映照出光彩,大监躬身一请,道:“皇后娘娘,请走这里。”
景玉甯颔首,转身走向他所指的位置。
“本宫未曾想陛下将坤明宫推去重建后,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焕然一新。”走在湖心的桥上,青年望着满藤喜红的合欢树说道。
大监笑着应声:“这是从去年便赶着日子来,一切都为您生辰作的准备。”
他说完瞅着景玉甯的面色,又低声补道:“到底是圣上的一片心意。”
景玉甯闻言轻笑,拂了把朱衣的前襟,语气淡然:“怪不是让本宫换上这样一身。”
大监仍是笑着,称誉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皇后。”
灯火明照锣鼓喧天,銮熙宫内外花火乐声响彻云霄,满殿皆是红绸金灿。
景云甯提起衣摆迈进门槛,大殿惊艳宽弘,龙凤交叠的屏风与仪仗共同高立。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袍喜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青年隔袖点了下大监,让他留在原地,只独自一人眯起眸往前走了过去。
纵使睿智老者如大监,也没能捕捉到青年双眸流露出的刹那冷意。
……灯火是热的,正红也是热的。
可这耀到刺眼的火就像一把万恶的灯照亮在他深处扭曲丑陋的疤痕上,而满眼充斥的红就像他在无望中流淌出的血,怎样也止不住。
回不去的,景玉甯看着满目的猩红讽刺地想。
他的一切从大婚的那一夜就彻底地改变了,正如他的双腿一样,即使养到现在可以站立与行走,但终是再不会健全。
他的梦一早便醒了,总不能留着其他人仍酣睡在这场黄粱大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