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僵持到半柱香左右,湘容最终还是在可怖的寂静氛围中败下阵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景玉甯欠下一身:“皇后娘娘苦心臣妾甚为感念,往后臣妾答应您,与您井水不犯河水,定在宫里安然度日。”
她双眼向上抬起,描绘着景玉甯的身型:“只要娘娘信守承诺,臣妾不会与您为敌。”说完,她再次低首欠身。
湘容此言七成真三分假,最终还是迈下了这一步。她犹如一个痴迷猜数的赌徒,余生都要行在极险的赌市之中。
她的心感到一阵悲凉,随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年幼时她曾赌母国爱她护她,结果输得惨烈。少女时她赌她永远不会让赫连熵发现青夜宴的替代,而今胜负未果。如今她又把赌注押在了景玉甯的身上,赌他会遵守承诺,予她安宁……
她其实是个胆小又穷的赌客,但世道却一再逼她去赌那些大到半点也输不起的局。因此她只得活在压抑、憎恨与畏惧中,而心却又不由得对美好与安逸充满了向往。
她是个可悲又矛盾的女人,既贪婪着权势与对母国的报复,又无比留恋着赫连熵给予她的情爱。
她的恨意让她化作带毒的利爪,她的爱意又让她陷进无望的嫉妒与怨恨里。
因此她设想着,如果赫连熵知道了真相是弃她也好,赐死也好,她总归得把景玉甯也拖入地狱。只有这样,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冰峰极寒,才能多少好受一些。
景玉甯没再看她,他走到墙侧亲自打开其中的一扇窗,日光透进屋内正好撒在湘容方才触碰的那件精致的瓷器之上。
温暖的光线映射出一层绚烂的彩晕,优美的形状熠熠闪耀,只是瓶身越是明亮艳丽,那一条剌在上面的伤损就显得有多丑陋突兀。
申时未到,湘容带着霜月宫人便尽数离开了西偏殿。景玉甯没有多留,他看着逐渐行远的贵妃仪仗,神色依旧平淡如常。从他的样子来看,贵妃今日就好似只是寻他谈了些家常,而非任何令人震惊的大事。
待到前方湘容的身影已全然不见以后,夏灵带着幽怨的声音从景玉甯的身侧响起:“少爷为什么要答应她?”
景玉甯错愕一瞬,回过头看到走上前来的丫头,惊道:“你怎么没走?”
夏灵没有回答景玉甯的问话,只皱着眉继续说道:“原来湘贵妃是冒名顶替了少爷的恩宠才得到至今所有优待,她做人做事不义至此,少爷应把青夜宴之事告知给皇上!”
她面露愤慨,嘴巴稍微撅着,显然对景玉甯的决策很为不满。
“还学会偷听墙角了。”景玉甯捏了把她肉嘟嘟的脸颊,“我是不是该夸你没气急地闯进来治湘贵妃的罪?”
他言语戏如玩笑,但现下通过这事倒能感受到夏灵在历经生死劫难后多少学会了一些压制情绪与思而后行。
“少爷,我没在说笑!”她不乐意地躲开了景玉甯的手,“湘贵妃多次陷害你,为得恩宠不惜欺君,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袒护!”
“一个孤身在他国生存的质子,她也着实不容易。”景玉甯平静地回她。
夏灵有些急道:“可要不是她心虚挑唆,皇上又怎会在新婚……对少爷……”她一说话就没个把门,直到快吐出那几个让景玉甯锥心之痛的字才赶快噤了声。
景玉甯澹然地看了她几眼,好在没有怪罪,只道:“湘贵妃即使故意挑唆,可若皇上有一定之规不将那荒谬之事做出,她便也无可奈何。”
他上前一步正对着夏灵,伸手摸上她的头发,揉了揉,在她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有些哀伤地叹道:“我觉得她很可怜。”
夏灵歪了下头,全然不解少爷会为何如此说。
景玉甯瞅着夏灵懵懂天真的模样,温和地勾起唇角,没做解释。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景玉甯极深地懂着湘容。他理解她的不安与惧意,也理解她的慌乱与极端。
也许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利用帝王上位的世俗女人,可景玉甯却看得出,她的爱如汪洋的夜海,爱至情深却分毫见不得光。
想到此,他的浅眸深处不经意地露出了悲伤。
看着面前尚带着稚气的小丫头,半晌他轻微地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出一句叮嘱:“不要将自己的幸福寄托于别人身上,输了就再也赌不起了。”
好听的声音低沉而落寞,只是不知,他的这句话是正说与夏灵,还是在讲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