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都是大尚国中最山清水秀之地,位于大尚与襄国的边境,那里本来被先帝治理得井井有条,愈有不亚于皇城的趋势。
然先帝驾崩后,这块肥硕之地就遭权臣瓜分与捞金,如今已无半点曾经的样貌。
许多百姓因付不起极高的房屋价与地税被迫流落街头,乞丐随处可见,盗贼横行,满街上都是马粪与汗湿等各类臭气。
岳黎一路行来,心里沉重得不是滋味。看到坐在街上的孩子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脏到苍蝇围着周身乱转,他愈发能体会到景玉甯从前为何执意地不顾己身安危与家法责罚也要常年到贫民窟中去了。
但凡是有能力与良知之人,看到此景皆无法不惭愧动容。
可无奈现实却总束缚着他的手脚,即便此刻再心痛百姓与无辜的孩童,他也不敢轻易拿出东西当街送人,以怕最后被穷极了的众人哄抢至闹出人命。
岳黎低下头,嘴角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手使劲握着马缰,粗糙的绳把手掌都勒出了血痕,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从悲伤中寻回理智,继续去寻自己来这该做之事。
一路穿过媵都直到更偏僻的山村,只见前面枯草遍地,几处荒废了的田野杂草丛生。绕过它们再往里走,才能在远处依稀看见几个简陋的茅屋,那里便是他要找的地方。
只是前方地形复杂,荒芜中很难说其下是否暗藏沼泽之地。
岳黎从马上下来,牵着它慢慢探着向前一点一点地走,他的位置看上去与茅屋距离不近不远,可这一路艰难坎坷,竟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最后靴上踩出厚重的泥泞与污浊,他才来到这几间茅屋前。本要上前敲门挨个询问,却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向他走了来。
老人一身藏青色布衣,浑身染着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双眼隐在浓密的白眉里,他的头发与长胡已是雪白,只是这份白却在灰尘中染上了浊色。
他手上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踩在石路不平的土地上,慢慢向着岳黎的方向蹒跚。
看到他,岳黎牵马上到前,拱手问道:“老人家,请问您可识得顾乙先生吗?”
老人看了他一眼,随后杵上拐杖晃悠悠地转过身,苍老的声音从层层白须中响起:“我就是,过来吧。”
岳黎赶忙把马拴到一棵较为高大的树旁,快步跟上他,随着苍发老人去到不远处的一座茅屋中。
进到屋子,他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圈四周。只见四面的墙已经松动到随处漏风,一张窄小的床卡在边缘处,像是在以这张床的重量支撑着才不至于让摇摇欲坠的墙倒下。
屋子侧面摆着一张磨损到都快裂成两半的桌子,上面摆着两个磕损严重的瓷碗。
见老人要拿起其中一个碗为他倒水,岳黎起身拦了下来:“多谢老人家,不必麻烦了,鄙人不渴。”
老人瞥他一眼,把碗又放了回去,然后坐到狭窄的床上,他随手指了指桌子前的一个小马扎,意思是让岳黎坐到那去。
那个马扎太过老旧,也实在太小,岳黎先用手压了压,确定能承下自己的身重,才缓缓地坐了上去。
老人眯眼细细地瞅着岳黎的动作,待他坐稳后,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正是你所寻的顾乙。”
岳黎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因为他确实不太能认定曾经那位身居高位的钦天监会是现今这副模样,。
来此之前,他特意找到一张顾乙的画像,画中的人是个英气俊朗的中年男人,可面前的老人……却是反差极大。
老人看得出岳黎藏在沉默中的猜疑,也不恼,只摇了摇头,语气感慨地说道:“岳康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若是他还在,该是何等欣慰阿。”
这句话让岳黎登时睁大了眼,张开嘴看向老人,喉头有些发涩:“您……”
顾乙笑着点了下头,白色的胡须有组儿沾到了胸口的布衣上,他伸手捋了一下,说:“你的父亲当年与我共过事,自是认得他。”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岳黎瞬息鼻子一酸,用手抹了把脸,半晌后吸了口气,再问顾乙道:“敢问顾先生,皇城中还有人知晓您住在这里吗?”
顾乙停顿了一下,眸中带起深意,低声回答:“我若不想让你知晓,天下间就不会有第二人能知我身在何处。”
岳黎听得懂他的意思,心中更为讶异:“您是有意告知于我?”
顾乙点头:“我知你早晚会来寻我,现下时辰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