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又笑了,语气却带着凉:“若世间之事真能清者自清,这天下又何须那么多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陆齐一顿,被这话哽住。
他拘谨在原地,小臂被袖中的火折子铬了一下。
院中刮起一阵寒风,擦过窗檐吱吱微颤。
景玉甯随声望向门外院中那多次将赫连熵拒之的大门处,片晌才自语般惆然道:“本宫并非自视清高。”
陆齐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他,只见景玉甯浅色的双眼中瞳眸却深而重:“本宫自是要与皇上说清讲明,亦是尽早越好。”
旁人皆以为他问心无愧,不辩自明。却无人知晓在林英讲述中与后,景玉甯其实藏着一股心虚正卡在心头,叫他进退两难,无端生惧。
即便贵妃所言是假,他与沈崇元并无苟且之事与非份之心,可他与那素未谋面的信友间却是两情缱绻,牵念至深。
湘贵妃能选在这事上陷害于他,正是因她了解赫连熵的性情,知晓这位帝王眼里根本容不得半粒沙子。
一旦让他发觉出此当行迹,自身难保不说定会连累家族。
景玉甯凝望着眼前的火光,心中困苦且无力。
一遭错事已然铸成,不可再将其一错更错。
即便心里有人,景玉甯也从未想过背叛赫连熵。
一则为了景家,二来他自己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他唯愿能与赫连熵一直保持着初识的距离,相敬如宾,彼此倾轧。
心神尚佳时亦可把酒言欢,行君子之交。
但也仅止步于此,犹如江道与河流,本源相通,却相恒中不曾交融。
“…娘娘是欲现下便到政华殿寻皇上吗?”陆齐据景玉甯言中之意猜测着。
窗外已渐入夜幕,星点烛光亮在夜中,发着些微的暖色。
景玉甯双指轻弹了一下,理智让他此刻就动身前去,以最短之时将误解化清省到夜长梦多。
可入夜的天色终是让他打了退堂鼓。
赫连熵对他抱有怎样的念想他已了然,若这个时辰为此诬陷一事去至政华殿被赫连熵借机为难,他到底依还是不依。
思量片余后,终究情感占据上风,他垂下眸摇首:“今日太晚,还是明日吧。”
“是,奴才知道了。”陆齐拱手。
过到约莫两柱香,小厨房端上一应菜肴,随其而来的还有御膳房之人。
他们带来几碗极为精致可口的橐乳甜羹,色香诱人浓浓奶香扑鼻而来。
自赫连熵上回召见了太医院主太医冯曾年,了解到景玉甯身子尚虚仍需进补,就从西域高价购进了好几十只滋养甚佳且壮美的母橐,每日专供景玉甯饮乳用。
橐奶虽在滋补上极为效用,但味道过于山气难以入喉。
赫连熵原本还着人带回了一个烹制橐奶的西域名厨,可西域的口味与他们相差甚矣,做完后还未呈给景玉甯,赫连熵就先替他尝了口,随即簇起眉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因此他又令御膳房各大厨绞尽脑汁也要把这橐奶做得再无山味,并还得合乎景玉甯喜甜的口味。
一波三折之下,才有了如今的成品。
这事被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皇城中无人不将帝后说成一段佳话。
“辛苦了。”景玉甯正坐于椅上,手轻微一抬,意让陆齐赏几片金叶。
这几日入夜微凉,甜羹也贴心地从冷饮转为热饮。
御膳房前两日也曾被景玉甯连带着一块儿拒之门外,他们在大门口等过许久后只得无功而返,回去就被皇上好一顿责罚。
俗语言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在这宫中便是主子打架奴才遭罪。
现在皇后开了大门,还允准他们把东西送进去,这些人已经松了口气很是知足。
这下又得了赏,一个个都笑得喜庆,一个劲儿热乎地巴结着景玉甯,说着皇上的各路好话。
陆齐看得出景玉甯思绪不佳,便笑着委婉地把人都尽快打发了出去。
待人都走后,景玉甯常日里挂着的笑意才缓缓消逝不见。
他双手捧着碗,纤细白皙的手指包裹上碗沿,烛火之下温润光泽。
温热的甜饮从口中滑入喉咙,乳香盈溢,芬芳馥郁。
鲜热的橐奶是夜中的一缕香甜与暖流,然而已半碗下肚,却怎样也暖不到景玉甯的心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