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是他的,从他嫁过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一辈子只能是他的人。
从身到心都尽归他所有。
“玉甯…”赫连熵启唇唤出这个名字。
当撵轿已经停在政华殿时,赫连熵满脑子仍都在想着景玉甯。
直到用膳中见大监回来,赫连熵才收拢心思抬起头问他:“都送到了?”
大监拱手弯下腰答:“回皇上,都送到皇后那里了。”
“他用了吗?状态如何,可有心情不佳?”赫连熵再问,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关切。
大监再度弯下腰垂首道:“奴才没能看见皇后用膳,奴才将膳食送到西偏殿后皇后惦记着奴才回来服侍陛下,就没让奴才多留。”
赫连熵听完大监的回答叹出口气:“罢了,”他过了片晌淡笑一声轻道:“来日方长,总不急于一时。”
……
西偏殿内寂静无人,风吹过草木的响声隐隐萧瑟。
景玉甯一动不动地坐在台案前直至深夜。
赫连熵差大监送给他的饭菜与甜羹都整齐地摆在桌上,然而他一口未动。
如今这样的心情,无论眼前摆着多精美丰富的菜肴,都叫他没有胃口。
桌子边侧的蜡烛随着火苗渐渐融化至一半。
寂静的夜晚,一切都悄无声息,直到正殿的房门被慢慢打开。
“少爷,我拿回来了。”夏灵踮着脚跨进门,而后又转身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这才来到景玉甯地面前,把一叠纸张从衣服中掏出来。
这些纸张正是景玉甯入宫第一日时所埋下的书信。
“劳烦你了,大半夜还要替我跑一趟。”
景玉甯说着边拿起这一张张信纸,离近了还能闻到上面沾着泥土潮湿的气味。
他凝视了这些信纸片刻,随后闭上双眼,长而卷翘地睫毛轻颤着,将这些信纸最后一次紧紧摁入怀中。
他使劲抿着唇,不让任何一声呜咽漏出来。
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景玉甯才重新睁开双眼,此时他的眼眸已然通红,眼白渗出些许血丝,在暗淡的烛火下显出一丝狰狞。
半晌,他站起身,走到木桌旁的烛火跟前,把信的一角放了上去。
柔软的纸张瞬间就被烧至焦黑大半。
夏灵看着不禁揪起一颗心,忐忑道:“少爷…真要烧吗?”
她与景玉甯主仆相伴十余年,是眼见着少爷到底有多珍重这些信件。
这里面的每一封信,都被他反复阅读过数次,彻夜珍藏在床边的木柜中。
现在少爷亲自将它们一一烧毁、其中心境难以言喻,这随着火焰化为灰的又何止是信件。
景玉甯的手稍微抖了一下,随即又将手中的纸张捏得更紧,他的声音虽颤,但语气中却透着痛心的坚定:
“今晚必须把它们都烧了。”
夏灵目露担忧却也不敢再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玉甯将一张张信纸燃烧殆尽。
烛火吞噬纸张至尾部时,火光突然亮了一瞬,刹那间无比清晰地照亮了景玉甯的面庞。
夏灵看到他双目已然通红到眼尾,眸中含泪,在烛火下泛着孤寂的光。
看到少爷这幅模样,夏灵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看着一张接着一张的信纸化为漆黑的灰飘落到地上,心也跟着景玉甯一起痛。
夏灵知道,那被被火烧成灰的,除去纸张更是少爷这些年懵懂的爱意与时光。
那些火就像灼烧在景玉甯的心口,把他所有的期盼与幻想全数摧毁成尘,最终灰飞烟灭。
景玉甯看着上面的每一行字,一张一张的信上都曾是他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他颤抖着唇角,最终沙哑地念出了声:
“初入春暖屠苏,最难知惜。自醉七盏薄酒,怎敌吾思绪万忧。”
“鸟鸣起,欲消愁,然故亦长思初识。”
一句一句的诗,一件一件的回忆。
直到烧到最后一张,景玉甯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他入宫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他垂下眼,认真地读着信上所写的每一个字:
“鹓鸑焉尔,玙璠希世,洁明正雅,曦寄春冬。”
这是信中人第一次向他写出越于友人的情诗,为着这句话,曾让他欣喜许久也憧憬许久:
“汝将吾自飞鹰化予鸑鷟,勿放吾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念出这句时,他终于哽咽出了声。
那时他一直坚信着自己所奔赴的道路终会抵达与他同在的方向,他会一直陪伴着他,绝不让其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他甚至喜悦到与人相应对诗道:
“抒夜微凉,芳树应献牡花下。望百花缭乱,愿与尔同守千秋。”
景玉甯低下头,一缕长发从耳边的鬓角落下,徐徐遮于脸侧。
泪流一滴滴掉落桌上再晕染开来,犹如水墨画上繁点游云。
一句“与尔同守千秋”,从美好的期盼终是化为了割向心头的刀子。
从这一刻起,景玉甯终于明晰了自己到底身处于怎样的境地之中。
孤独与寒意隐约而迅猛地吞噬着他,许多事情让他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景玉甯已经知晓,在他谋算着别人的局时,到头来自己也不过是最亲近之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虽然心寒,却再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所期盼的一切其实早就命定于此,终究会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