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小食都呈上来。”他转头对门外唤道。
候在外头伺候的宫人们听到后马上拱手答“是”,随即便快步去了御膳房。
殿内锦丝编织的帘子微微飘动,阳光穿过层层叠纱柔和地照进来。
香雾缭绕如同仙境,各类花果的清香与龙涎香恰到好处地配合在一起,使得殿中香气更为沁人心脾。
一切摆设都很是用心,帝王的威仪与邃密的舒适相得益彰。
景玉甯来政华殿的次数不多,不知之前政华殿是什么样子,所以并没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赫连熵为投他所好而亲自布置的。
没过多久,宫人们就挨个恭敬地端着玉碟上了来。
玉碟上各类点心应有尽有,虽然每个碟子中也就两三块,但胜在种类繁多,好似凑成了一整个大尚国点心的满汉全席。
看着眼前满桌的精致小食,景玉甯陷入了沉思。
他看得出赫连熵是在刻意与他亲近,但他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
若是为了拉拢宰相,这些天里景玉甯已经无数次地向赫连熵暗示过,皇权稳固才是正道,无论他待自己如何,他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无需做到这种地步。
大婚之夜事已酿成,他虽难过痛苦但也没有因此怨恨过赫连熵。
他自认是个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当下想要什么的人,对爱情即便存有遗憾也没到执念的地步。
如今他只想与赫连熵论君臣之礼,任何越举的亲密都会让他不甚自在。
只是这些话他不便、也不能说之于口,所以只能以婉拒来让赫连熵意会到此。
景玉甯不信以赫连熵的洞察力会察觉不到他的本意,但这个人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似的,依旧行着自己那一套,让景玉甯着实感到无措。
“朕听闻皇后在景府时整日里甜食不离口,可是真的?”赫连熵笑着问向他。
景玉甯腼腆地笑了一下:“哪有这么夸张,也就偶尔用一些,要是食多了娘亲会责罚的。”
赫连熵不解道:“这是为何?不过是些点心而已,宰相夫人怕你把景府吃穷了?”
景玉甯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他解释起来:
“不过是臣在年幼时夜间肚子饿了会偷偷跑去小厨房里吃点心,吃完后也不敢漱口怕声音惊动了别人,所以久而久之牙口就不好了。
娘亲后来才总会盯着,生怕臣哪日吃着,牙突然掉了下来。”
“原来如此,朕的皇后小时候竟是这般俏皮可爱,”赫连熵听完后笑了,他伸手微微摸上景玉甯小巧的下颚,深眸细细看着他,说道:“来,张嘴,让朕看看。”
“陛下……这…”景玉甯被赫连熵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慌忙。
只是赫连熵显然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摸着他下颚的手越发收紧:“嘴张开,朕就看看,好让朕知道以后该让你吃多少合适。”
见赫连熵执意,景玉甯有些后悔刚刚多说那些话了。只能羞涩地闭上眼,然后慢慢将口张了开。
美人唇红齿白,整齐的牙齿像洁白小巧的扇贝一样。
内里稚嫩鲜红的舌头透着些许水光,微微颤动着,实在是漂亮极了。
赫连熵呼吸一窒,却也看得仔细,他捏着景玉甯的下巴轻轻转动了几下。
然后沉声道:“槽牙里有两颗确实有蛀。”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大尚国会看牙的医者不多,朕会给你找外域的医师看看。”
景玉甯觉得实在羞极了,把嘴很快又闭了起来。
他面颊泛着微红,眼尾都有些湿漉漉的。
看得赫连熵这叫一心痒难耐。
他拿起一个现剥好的新鲜荔枝,亲自喂到景玉甯的唇边,轻声中藏着一丝暧昧道:“尝尝,甜么?“
东西都喂到了嘴前不能不吃,景玉甯只好微微张开嘴将荔枝咬下一口。甜香的美味在口中四散开来,他点了点头:“谢陛下赏赐,很甜。”
“甜就好。”说着,赫连熵将被景玉甯咬过剩下的荔枝全数放进了口中。
这个举动任谁都能看得明白,景玉甯脸色又红了起来,眼看赫连熵又要伸手去拿椰奶酥,景玉甯赶忙拦住他:“陛下,让臣自己来吧。”
赫连熵欣赏着美人羞怯的小神态,半晌收回了手,调笑道:“好啊,那朕便看着你吃,得数着,可不能让你吃多了。”
……
这一顿吃下来,景玉甯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巳时来到政华殿,现下未时都快过去了,景玉甯后来终于以尚需回坤明宫静养为由,可算逃了出来。
龙骄一路将他送回至西偏殿门口,坤明宫的宫人均下跪向皇后行礼。
宫人们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这些天他们亲眼瞧着赫连熵对景玉甯有多么殷勤周到,就连宠惯多年的湘贵妃都从未有过这般待遇,那些先前轻视怠慢景玉甯的人也都毕恭毕敬起来。
夏灵上前搀扶着景玉甯下轿,走了两步他便回身对政华殿的侍卫们说道:“你们辛苦了,回去吧。”
众侍卫拱手:“是。”
随后动作利索地抬着龙骄离开了西偏殿。
夏灵与景玉甯一起回到屋中,他见夏灵关门前遣走了所有宫人就知有事。
果不其然,待西偏殿内外院再无人后,夏灵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景玉甯,小声道:“少爷,这是岳斋私塾送来的。”
景玉甯接过信封,垂下双眼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是岳黎的亲笔。
自他那日出宫去找岳黎,已经过了数日。
景玉甯坚信岳黎终会同意,只是尚需时间,便一直等着他。
现下收到来信,他有些欢喜也有些紧张,很快就打开了信封,只见白纸上只简短地写着六个字:
“车遥遥,马憧憧”
夏灵同景玉甯一起读着这几个字,她不解地问向景玉甯:“少爷,岳夫子这是何意?”
景玉甯轻轻笑了一下,温下声音转而问她:“范成大的《车遥遥》是如何背的?”
夏灵抬起手挠了下脸侧,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便诵道:“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边背着,夏灵边品出了其中的一些意思,她眼神带着询问似地看向景玉甯。
景玉甯点点头,认可了她的猜测。
他拿起手中的信纸,指尖轻轻勾勒着纸上的字,又看上一遍,随后笑了起来。
那日,他对岳黎说,月落星沉,天总会亮的。
而今岳黎回他: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半晌,景玉甯放下信纸,目中隐隐带起水雾。
他鼻子一酸,抿紧片刻双唇后,再度张开了口,声音轻缓而释然: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