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无奈一笑:“做了皇后,肩上担的担子一重,自然就瘦了。”
“圣上待你还好吗?”岳黎关心地问他。
景玉甯吸了口气,轻道:“好与不好,我都是大尚国的皇后,现在孽党未清,景家势力磅礴,皇上还能废了我不成?”
说着,他与岳黎面对面坐在了主桌两侧。
岳黎为他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热气顺着杯口缓缓冒出,将景玉甯的神色徐徐遮掩起一丝朦胧
景玉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感受温水滑过喉间再下肚。
面对岳黎,他不用一味地伪装与顾忌,总还能说些真话。
岳黎看得出景玉甯神色下的悲伤和孤寂。
他双眸微沉,俊脸上也显思绪落寞,沉道:“这条路不好走,前朝党羽之争,势力恶斗。身边伴君如虎,你的每一步都是走在陡峭的冰刃上。”
景玉甯笑中带着苦涩:“谁让我是景家的孩子,一早就是一颗皇室用来制衡宰相一党的棋子。
若我做到了,待父亲倒台,我难逃一死。如若做不到,更难逃一死。
我也是在入宫后才发现,原来我这命竟是难求善果。”
岳黎闻言眉宇紧簇,不太认同他消极的观点,于是温声劝道:“虽然前方道路的确险阻异常,但你的聪慧与才华摆在这,总不至于两头都落得这般凄惨。
我知道你进宫多半是为着景家,有你和宰相大人里应外合,赫连皇族不敢轻举妄动。
退一万步说,就算往后太后党羽蒸蒸日上,你为圣上从中周旋,也能保命,总还是有办法的。”
景玉甯摇头:“你说的都是保命之道,可我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平安地活着。”
“那你想要什么?”岳黎嗤笑地打量他,“总不是曾经你与我的那些痴人说梦吧。”
然而他看到景玉甯神色认真,抬眸时眼神在烛火的映照下依旧明亮。
便听他说道:“我从不觉得那时候的理想是痴人说梦,只是当时我们尚不经事,空有一腔热情却堪不破人心。
可我们现在都已长大,经历过也看到了。”
景玉甯看着岳黎,勾起抹温和的笑意陈言:“我们或许会比当年在行事性情上有所改变,但唯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那就是当年的理想。
天下太平,百姓和乐,皇权安定。权臣都各谋其位,学者都有书可读。
这些,我从来没放弃过。”
岳黎听完景玉甯这话,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他抬眼审视起眼前的人,随后了然般笑起来,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你这次来,并不是与我叙旧的。”
景玉甯点了点头,他与岳黎说话不像同别人说话时那般含蓄一弯三绕,而是直言地对他说:“是,我来找你,是想告知你,”
他看向岳黎,眼神郑重:“我想举荐你,入朝为官。”
岳黎脸色随即冷了下来,只是待他还未开口,景玉甯便先他一步说出了关键:“皇上打算对丛骓动手了。”
提到丛骓,岳黎眸色中瞬间透出刺骨寒意,冷道:“丛骓早该死,圣上英明。”
“可现在纵使皇上有心,也没有力能除掉他。”景玉甯接着他的话叹了口气,说道:“朝野中皇上的人屈指可数,还都不是什么要职。即便他想肃清朝中佞臣,也很难有所作为。”
“所以你找上了我?”岳黎沉声问他。
“嗯,”景玉甯抿了下唇,看向他语气把稳:“我们需要你的助力。”
岳黎皱起了眉,直视着景玉甯的双眼微微眯起,他紧绷道:“你明知我当年为何化为布衣远离朝廷,现在又怎能劝我再去到那险恶之地?”
他不明白景玉甯为何会如此做,景玉甯明明与他共同经历了当年一切的过往,清楚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远离朝堂。
如今又为何要踏进他的蒹葭,想要再次把他拉入埋在心底深处的噩梦之中。
这时屋内过堂风吹过,掀起案上的书籍,一页页纸张翻开的声音发出清脆的声响。
景玉甯垂下眸,过了会儿才再度看回岳黎,浅眸中似藏着利刃,他语气虽轻但分量极重,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希望丛骓最后能死在你的手上。”
说完,他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睨向案上一叠叠的书与纸张。
过了良久,见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景玉甯缓声说:“当年我交予你的那些搜刮他们罪证的案卷,你若不曾时常翻阅,我便不会找你。”
岳黎哑然。
屋内寂静了下来,二人都若有思索,落叶可闻。
烛光轻颤,橙黄色的光亮将他们二人的倒影印在墙壁上。
半晌,岳黎终于开口,他声音微沉:“可你也清楚,如今的朝野是怎样吃人的局势。”
景玉甯低下头,双眼被一晃一晃的蜡烛照得好似浅色眸内如仙云繁星。
岳黎望进他美丽的狭长的眼睛,静静地与他对峙着。
却见景玉甯弯起唇角,好听的声音响在屋内如同带着莲花香的暖流:
“可我还是相信,月落星沉,天总会亮的。”
这句话,他始终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