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赫连熵几乎天天都会来坤明宫找景玉甯,见到面便什么都和他聊一聊。
大到天下国家,小到每日食膳。
景玉甯其实不太自在赫连熵这样刻意的接近,他只想于君臣上帮赫连熵稳立于前朝,对于私下里的生活,并不想与他过多接触。
但想到自己身为皇后的职责与本分,也只能恪守礼节地侍奉着。
整个西偏殿快被赫连熵赏赐的各类奇珍异宝填满。
赫连熵知道景玉甯身为景家小少爷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无数,所以专门派人去寻那些稀奇的玩意儿,好在来见到他时开启个新奇的话头。
景玉甯开始还会推辞,可他见赫连熵并无停止之意,君王赏赐哪有却之的道理,最后也只好都客气地收下了。
二人今日在院中再度聊起朝堂官员。
赫连熵虽话未明说,但景玉甯能感觉到赫连熵在朝中赤肘均苦于无人可用。
他哪会看不明白赫连熵这些天的用意?或许赫连熵是有为之前的误会想要弥补他的心思,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作为帝王,他的一举一动都该有更深的意义。
景玉甯这些日对前朝之事也都暗中观察着。
自国宴,景怀桑虽带头对付了箫越与李群,可在这之后态度又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赫连熵很清楚宰相一党老谋深算者颇多,比起太后党羽只会更不好驾驭。
他既然欲拉拢宰相之人为己所用,先一同对太后党羽开刀,就必须行有章法。
景玉甯觉得,赫连熵是看到自己虽因太后牵线而嫁入皇族却并未与太后一心之后,才选择用这类方式先将自己拉到他这一派。
只有他与皇上同心,景怀桑才会跟着为赫连熵所用。
“皇上觉得司礼监尚且可行吗?”景玉甯接着赫连熵方才的话问道。
“司礼监立场微妙,朕不好说。”赫连熵摇头低声道,“只是眼下唯有它能与通政使丛骓等人一争,大监祁梁是父王留给朕的人,朕愿意相信父王没有看错他。”
景玉甯喝口茶,思量片刻。
先帝驾崩后的这些年间,太后与宰相两党相争可谓龙虎相争,翻天覆雨。据他记忆里的几次大斗中,司礼监都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景怀桑原以为司礼监是太后党羽,但在几次交锋中察觉,司礼监并未真正帮衬过太后一党,他们圆滑避世,谁都不得罪。
“陛下可还记得国辅岳家?”景玉甯忽而问他。
赫连熵知道景玉甯此问的关联,点了点头道:“岳康是朝廷二世元老,忠君为国,朕自然记得。”说着他眸色转暗,沉道:“奈何最后却被佞臣所害,死不瞑目。”
景玉甯垂下眸,双手握起温热的茶盏,沉言:“臣记得国辅是位很慈祥的人,臣写的第一笔字就是他教的。当时臣还太小,许多事现在都模糊不清了,但只有这件事到现在还记得。”
他吸了口气,浅眸中似有隐隐水光:“国辅教臣写‘人’字时说:人,靠着一撇一捺两笔支撑起来,下笔时要竖,然后要正,方才是人。堂堂正正,横竖笔直,是做人之本。”
“这样的忠臣终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臣痛心疾首。”
赫连熵低下头,看到景玉甯盏中的茶水已所剩无几,便拿过瓷壶又给他斟上,道:“朕记得当年是宰相进言,才将国辅从地牢中救了出来,让他免于亡在牢中。”
没想到赫连熵还记得这些细节,景玉甯婉言:“家父与国辅一直以来意见都不太相合,但也未曾针锋相对。那年家父出手救人,是出于对国辅的敬意。”
赫连熵听后叹了口气,也回忆起来:“何止是你记得岳国辅,朕年幼时也与他见过数次。说实话,高官中的老人不少,但像他这样连面相都透着慈爱的老人,朕还真没见过几个。”
说完,他拿起盏饮尽了里面的茶,接着英眸看向景玉甯,目光中夹带起一丝锐利,声音逐渐冰寒:“看来也只有你与朕还没忘,岳康当年是死于谁人之手。”
……
帝后二人一聊就是整个下午,眼看天色转黑,赫连熵就顺便与景玉甯一起在西偏殿内共用晚膳。
小歇过后,他本想拿酒同景玉甯再喝几盏,但见景玉甯神色露出疲惫,想到他尚在静养中,便不好多留了。
于是他站起身,嘱咐了景玉甯几句早些休息后就自己回政华殿处理政务去了。
景玉甯目送着赫连熵离开,直到眼看他身影全无后,才转身往回走,而在走近屋里时,他先前脸上的疲态也随即消失。
他与候在房门前的夏灵相视一点头,将陆齐叫进了屋中。
“皇后娘娘有何事?”陆齐进屋拱手道。
景玉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拿出一件折叠好的黑色衣服。
陆齐一时没看清景玉甯手里的东西,便问他:“娘娘,这是……”
“本宫现在要出宫一趟。”景玉甯对他说道。
只见陆齐听到他这话后张着嘴,表情吃惊:“…娘娘要去哪里?这…宫内有规矩,娘娘要是想出宫可与皇上商量……”
景玉甯打断了他:“本宫现在要去岳斋私塾,”说着,他披上手中的黑色长袍,抬起头眸色郑重:“见岳黎。”